“國將不國,君將不君,該如何便如何。”
蕭紹棠的話沒有說的十分明白,可眼中幽暗地的光芒把一切心思都明明白白地站現在白成歡面前。
父親的一衆下屬心中是何打算,他亦是早就清楚,父親顧念當年,始終不願鬆口,可他不同。
他與蕭氏皇族,毫無情誼,更有殺母之仇橫亙在他們中間。
就算是先帝已經駕崩多年,他也總要弄清楚,當初他的母親是如何能在寒冬的深夜落入太極殿前的金河。
即使他也有蕭氏的血脈,他也從不認爲他就該任由龍坐上的那個人糟踐他的父親和無數人拋頭顱灑熱血所保住的江山。
白成歡的臉在幕籬下看不出什麼神色,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了聲:“如此,很好。”
蕭紹棠聽不出她語氣中的情緒,心中頓時有些不安起來。
他將來要走的,註定是一條佈滿危險與血腥的道路,她那麼聰慧,若是猜出來,她會不會感覺到害怕?
應該慢慢同她說的。
縱然是想要對白成歡坦誠,他此時也有些微微的懊悔在心裡。
他有些彆扭地轉頭望向日夜趕工,即使是在夜間也燈火通明的招魂臺的方向。
那裡,曾經荒蕪的平地上,一座百丈高臺拔地而起,高聳入雲霄。
此時在夜幕裡看來,像是一柄帶着火焰的利劍,即將斬斷大齊的筋脈,將大齊的如畫江山燃燒殆盡。
“真想不出來那位逝去的孝元皇后是何等絕世姿容,能讓皇帝以至於此1”
蕭紹棠見此高臺,觸景生情,還是忍不住感嘆了一句。
他知道那位孝元皇后無辜,可這天下,到底是因爲她而變成了這樣。
絕世姿容?輕紗掩映下,白成歡自嘲地笑了笑。
“那位孝元皇后,並麼有什麼絕世的姿容,皇帝所做的一切,也並不是爲了她。”
蕭紹棠敏銳地聽出了這話裡的不悅,驚訝地望着她:“你見過那位孝元皇后?”
“孝元皇后是威北侯府的嫡女,我在侯府看到過她生前的畫像,只是一個看的過去的女子罷了。”
跟如今這張臉比起來,自己從前的容貌絕對是算不上什麼姿容絕世,也不知道自己那時候是哪裡來的自信,以爲蕭紹昀會不要後宮三千,獨寵她一人。
蕭紹棠卻聽的後背起了一層冷汗,哎呀,他可真是腦抽了,怎麼能當着白成歡的面,去說另一個女子的容貌?
宋三郎從前可是說過,女子都有些小心眼兒的,見不得有人在她們面前誇讚別人的容貌。
即使那孝元皇后只是一個逝去的人,那也肯定是不妥!
他真是太蠢了!
他急忙就要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其實你長得肯定比那孝元皇后要好看,我只是覺得……”
“覺得她紅顏禍水,妖女禍國是嗎?”
招魂臺熊熊的燈火,被輕紗攔在眼簾外,白成歡只能瞧見一團橘紅色的朦朦朧朧。
想起那震驚京城的慘象,白成歡覺得這跳動的一簇簇燈火,都彷彿是一條條無辜的冤魂。
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將這些孽債都算在徐成歡身上呢?
蕭紹棠,是不是也是這樣想的呢?
蕭紹棠被這話說得倒是愣住了,旋即卻搖頭:“那倒沒有,自古以來,妲己喜之流,只不過是君王失道的幌子罷了,更何況這孝元皇后,雖然名爲皇后,卻是一天真正的皇后也沒有做過,又怎麼能說得上禍國?她當真是個無辜的女子。”
俊朗的少年郎藍衫颯爽,立於燈火中,擲地有聲。
白成歡眼底涌現出說不出的動容,良久之後於人聲喧鬧中輕嘆:“你這倒是句難得的公道話,也是極難得的明白話。孝元皇后,她若是從前知道會這般,大概,也並不想做皇后了。”
她在虢州重生的那晚,虢州的父親就曾經說過孝元皇后死得好之類的話,而且是從遙遠的京城傳到虢州去的,可想而知,大齊的子民心中都是如何想的。
後來王度因爲一句“妖女禍國”被誅了九族,雖然太過悽慘,可他對徐成歡來說,並不算一個公平的人。
雁過留聲,人過留名,即使徐成歡這個人再也不會存在了,即使她前生的身軀已經在皇陵中腐化成泥,可她也不想聽到別人將這樣的罪過全數推到徐成歡的身上去。
蕭紹棠被她如此誇獎,笑得有些羞澀:“你,你如何就知道孝元皇后是如何想的……”
只是一句話未說完,就忽然被一陣洶涌的人流勐然一推,直直向前撞去,一把與白成歡撞了個滿懷!
“啊!”
白成歡猝不及防之下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唿,卻被洶涌的人潮淹沒,兩人竟然被擠得一個踉蹌,險險地退到了護城河最邊上,白成歡若是再往後退兩步,兩人就會直直掉進河中去!
好在蕭紹棠反應快,一隻手緊緊地攀住了河沿的柳枝,另一隻手,卻是牢牢地固定在白成歡的腰上,將她緊緊地攬在了懷中!
白成歡驚愕地睜大了眼,想要把蕭紹棠推開,卻也知道自己若是一推,兩人都會掉下去,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渾身都僵硬了起來。
蕭紹棠比白成歡還要震驚難言。
少女柔軟的身軀帶着淡淡的清香,就這樣撞進了他的懷裡,幃帽的邊沿戳着他堅實的胸膛,微微有些痛癢,卻是說不出的美妙滋味他居然,居然這麼容易,就佳人在懷了?
袁先生說,男女授受不親,沒成親以前,若是隨意接觸,那就是非禮,是登徒子所爲。
是以他想着從前無意中摸了白成歡的手,被她甩了一巴掌,也不算冤枉,況且盧大樹也說了,打是親罵是愛。
按照這樣的說法,他此時到底是應該趕快放開,想辦法讓白成歡自己站穩,還是應該就這麼抱着,就算她再甩他兩巴掌也甘之如飴?
蕭紹棠真的覺得爲難極了。
“蕭紹棠,放開我!”
不等他想好,白成歡帶着惱怒的聲音就在他的胸前悶悶地響起,無形中讓他的心口一陣悸動。
蕭紹棠腦子一熱,忽然覺得,自己不該聽袁先生的,也不該聽盧大樹的,他就該聽自己的!
他不想放手,這樣柔軟得如同一團雲朵一般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
他努力嚴肅了表情,壓低了聲音道:“別鬧,小心掉下去,人多,事急從權,你別亂動!”
白成歡被他硬木一般的胳膊牢牢地禁錮在他懷中,欲哭無淚。
早知道這樣,她就不該不好好地裝病,跟着他跑出來遊什麼護城河!
若是白成歡此刻能把耳朵貼在蕭紹棠的胸口,就能聽見他的心口“砰砰”地跳動聲音,可惜她戴着礙事的幃帽,只能隔着輕紗看到蕭紹棠繃得緊緊的臉,與一雙鳳目中的緊張。
人這樣多,又忽然間亂成這樣,他大概也是想護着她,並沒有什麼壞心思吧?
白成歡咬咬牙,忍受着這讓她手足無措的局面,祈禱人羣快些散去。
蕭紹棠則是默默祈禱人羣可以慢一點散去,再慢一點就好。
被人羣擠到另一邊的徐成霖縱然身手再好,在這擠擠挨挨連個下腳地方都沒有的人潮中,也是過不來,只能盡心盡力地護好他身邊的樑思賢。
樑思賢卻是於亂糟糟的人羣中,感受到徐成霖的相護,心裡樂開了花。
高興之餘,也沒忘了擡眼朝白成歡那邊看過去,一看之下,只能依稀看到白成歡與蕭紹棠兩人相擁着站在河邊,猶如一對璧人,更是笑得眯了眼。
“徐大哥你看,秦王世子和成歡!你說,他們是不是,互有情意啊?”
只是,這進展,也實在是太快了!
徐成霖早已經望見了他們那邊的狀況,縱然他也知道秦王世子這樣是爲了護着成歡,可聽了樑思賢的話,他原本明亮若星辰的雙眼,還是忍不住黯淡了下去。
成歡,從前除了與蕭紹昀還算親近,何時肯這樣被人接近了?
定是蕭紹棠這浪蕩子,趁機佔成歡的便宜!
這邊徐成霖臉色鐵青,那邊蕭紹棠忍笑忍得嘴角都要抽了。
他心心念念這麼久的人,此時此刻,與他就在這滿天燈火下,相擁而立,簡直如同一場讓人不願醒來的夢!
可既然是夢,就有醒來的時候。
徐成霖沒能擠過來爲妹妹主持公道,倒是人羣中一個女子被擠得一個踉蹌,直直地就向着蕭紹棠與白成歡倒了過來!
“站穩!”
白成歡低聲喝道。
她自己不敢動,唯恐蕭紹棠一動他們兩人連同那個女子就會一同被擠得掉下去!
只能寄希望於蕭紹棠能站穩,讓那女子不至於跌落河中。
蕭紹棠不必白成歡多說,就立刻挺直了腰板,攀着樹枝的手更加用力,下一瞬就覺得有什麼人狠狠地撞在了他與白成歡的身側,轉頭看去,只見一個水藍色衣裙的女子正好跌倒在他們腳下。
很顯然,剛剛撞過來的人,正是此女。
蕭紹棠也並不惱怒,此時人羣有些失控,這女子看起來像是孤身一人,想必也是無心。
他兩隻手都沒閒着,也無法去理會,先低下頭關切地問白成歡:“怎麼樣,有沒有撞疼你?”
白成歡只覺得越來越窘迫,只胡亂搖了搖頭,就轉了目光去瞧那跌落在地的女子。
只見那女子很快就從地上站了起來,沒有如同一般女子那樣嚇得啼哭起來,也沒有驚慌失措,而是鎮定地拍拍身上的塵土,稍稍整了整衣裙,很快地在他們身邊尋到一個空隙,腳步輕移過來站定,才向他們微微施禮致歉:“方纔人多擁擠,不慎撞到二位,還請二位見諒。”
白成歡見她落落大方,說話清清朗朗,眼神也清澈坦蕩,並沒有因爲他們兩人這危險的姿勢生出什麼輕視來,心中先生出了三分好感。
再說他們也沒撞得怎麼樣,很快也就笑道:“無妨,今夜此處人多擁擠,姑娘沒有隨同家人一起嗎?”
“我原本是隨同家中姊妹一起的,只是剛纔走散了。多謝姑娘不與我計較,不知道姑娘,是哪家的千金?”
崔穎佳來京城沒多久,雖然認識的京城女子不多,但是個頂個地小心眼兒,剛纔若是別的姑娘,此時心上人在身邊,少不得又要哭哭啼啼一番,以示嬌弱。
再說此時崔穎佳在熙攘狂亂的人羣中得到了喘息之機,也瞧清楚了這兩人爲何要緊緊相擁在一起,實在是此處進退兩難,一不留神,就要跌下去。
她方纔那一撞,若是再重些,保不齊就要連累他們二人一起掉下去了。
所以,她也立刻對眼前這戴着幕籬,看不清面貌,卻很是大度的女子產生了好感。
白成歡笑道:“我姓白,並非京城人士。”
她如今已經往禮部告了病,今夜本就是偷偷出來的,自然不能說得太詳細。
那女子卻點點頭:“這就對了,原來你與我一樣,都不是京城人士,京城的女子,卻沒有姑娘你這份氣量。”
說完不等白成歡說話,就又接着道:“我是清河人,姓崔,名穎佳,今夜多謝二位幫我擋了一擋,如若不然,我定要撲到河中了,若是後會有期,必定報答二位的這份恩義。”
白成歡心中詫異不已:“恩義不敢當,只是沒想到姑娘原來是清河崔氏女,難怪姑娘如此氣度,落落大方,崔氏真不愧世家之名。”
要說京城的世家,那都是自己封的,若是跟真正的世家,諸如清河崔氏,陝州李氏這樣的大族比起來,那真是暴發戶。
不然當年第一代威北候想娶一個崔氏的女子,也不必那樣大費周章,要太祖親自出面才行。
崔穎佳也不謙虛,笑道:“姑娘謬讚了,今夜相逢,真是有緣。”
她原本只是藉着選秀的名義上京遊玩,沒想到區區一個七夕,竟然如此熱鬧。
天子腳下,果真是不同。
要說京城的世家,那都是自己封的,若是跟真正的世家,諸如清河崔氏,陝州李氏這樣的大族比起來,那真是暴發戶。
不然當年第一代威北候想娶一個崔氏的女子,也不必那樣大費周章,要太祖親自出面才行。
崔穎佳也不謙虛,笑道:“姑娘謬讚了,今夜相逢,真是有緣。”
她原本只是藉着選秀的名義上京遊玩,沒想到區區一個七夕,竟然如此熱鬧。
天子腳下,果真是不同。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