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賢,母親也不逼你,你自己好好想想,你是咱們國公府的嫡女,自幼我就對你悉心教養,想來有些事情你心中有數。”
樑思賢神色茫然,沒有再說話。
母親對她向來寵愛,如今卻說出這樣的話,這一定就是家中的意思了。
樑國公夫人望着女兒,心頭也是說不出的酸楚。
年少時,誰沒有那麼一點小心思呢?可是與整個國公府的安危比起來,這些兒女之情又顯得尤爲沒有分量。
若是孝元皇后如今猶在,皇帝必定不會如此,思賢做爲她最好的閨中密友,這樁婚事未必就沒有成的可能。
可如今……罷了,說什麼都沒用了。
夜深露重,萬籟俱寂,樑思賢一個人在樑國公府的花園子裡,走了半夜,直直走到心徹底涼透了下去。
世事弄人,也不過就是如此吧?
天矇矇亮的時候,威北侯府駛出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靜悄悄的出了城,往東郊而去。
與此同時,站在太極殿上的大臣們無一不戰戰兢兢。
早朝上,皇帝一連發了兩道旨意。
一道是軟禁惠郡長公主府上下人等,另一道則是發往西北,命秦王遣人將寧王接到旨意就立刻押往京城。
至於罪名,皇帝說得明明白白,往軍中安插奸細,通敵叛國!
之前燕回坡駐地失守,鎮西將軍就曾經懷疑過是軍中斥候出了奸細,也抓了幾個奸細,卻沒能拷問出這奸細背後的指使之人是誰。
如今西北大軍由秦王統領,胡人屢次攻城,都幾乎打得守軍措手不及,秦王心中疑惑,又有奸細的事情在前,乾脆就沒有再去捉人,而是派了人悄悄跟着,最後發現這些人與寧王往來密切。
秦王不比鎮西將軍,他原本就是寧王的親叔父,親王爵位也一直還在,如今又統領西北軍,自是毫不畏懼地率人闖入了寧王府,一番搜檢之後,居然別有所獲,發現了寧王與胡人的書信往來。
寧王與胡人早已接觸,約定胡人的纈利可汗助他奪得大位,他登基之後將割西北三城贈與胡人!
秦王半生戎馬,半生坎坷,俱都是爲了大齊的安泰和平,爲了邊關百姓的安寧,得知了寧王這數典忘祖,狼心狗肺的行徑,頓時火冒三丈,直接就把人給抓了起來。
寧王當年奪儲失敗,心有不甘,這些秦王都能理解,如果僅僅是籌劃謀反,那秦王說不定還會替他遮掩一二,偏偏卻是做出這種最爲他所不齒的勾當!
之後更是不理會寧王的苦苦哀求與各種許諾所打動,一封急報就把消息送來了京城。
蕭紹昀並不傻,前陣子惠郡長公主在京城上躥下跳,各處與人結交,後來又想讓薛家與忠義伯府聯姻,其心思簡直一眼可以看穿。
更何況暗衛已經查明,惠郡長公主與寧王最近消息往來尤爲頻繁,比往年多出數倍。
他早有疑心,卻一直隱忍不發,如今見到這確鑿的證據,雖然心中其實是稱心,卻還是裝作雷霆震怒一併發作了出來。
大臣們也被這消息震驚了,他們只知道寧王當初離開京城之時,並未死心,卻萬萬沒想到,他居然能膽大包天到通敵叛國!
面對皇上的雷霆震怒,文武百官齊齊跪伏在地,大氣不敢出。
尤其昔年曾經與寧王來往密切,或是最近一段時間與惠郡長公主府有所來往的官員,更是心虛害怕,唯恐皇上遷怒於他們。
好在皇帝只是發了一通怒火,也沒有再跟大臣們清算。
下了朝,文武百官紛紛回家,跟家中人叮囑,這些日子凡事小心,最好是閉門不出,以後也萬萬不可與惠郡長公主府有一絲牽扯往來。
一時間,京城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而遠在東郊的莊子上,京城掀起的滔天巨浪絲毫沒有波及到這裡。
白成歡坐在綠葉成蔭的老杏樹下,仰頭看枝繁葉茂卻也空空如也的杏樹,有些遺憾地跟搖蕙輕語:
“從前我來這裡的時候,都是春季,滿山遍野的杏花全都開了,紅白粉,開的燦爛熱鬧,遠遠望過來,一片雲蒸霞蔚,實在是漂亮極了,再不濟也是麥收時節,滿樹黃橙橙的杏子,只要多吃幾顆,就會酸得倒牙,回去連豆腐都咬不動,而咱們這會兒來,既無花可看也無果可食,實在是遺憾的很。”
搖蕙見小姐這樣不避諱地跟自己說起從前,心中歡喜,一直憂慮重重的心思也放下了好些。
大小姐這是徹底把她當成心腹了。
她也就看了看那杏樹綠油油的葉子,笑道:
“小姐如今既然回來了,以後常來這裡的日子必然多的是,等到來年,花開結果之時,小姐就能和從前一樣,來賞花吃杏子。”
白成歡笑着點點頭。
只有這裡,無論如何還是能和從前一樣的。
前世蕭紹昀幾乎佔據了她所有的一切,可這處莊子,他卻從來沒有來過。
雖然她自己也沒來過幾次,可這已經是唯一一處沒有蕭紹昀的痕跡,只屬於徐成歡地方。
白成歡就這樣在莊子上養起了病,沒幾天就收到了禮部的批文。
說來這禮部尚書方含東原本就對白成歡懷恨在心,他與馮家交好,心中一直記恨是白成歡的緣故才致使馮家沒落,如今看到有機會能將白成歡從秀女的名冊中去除,立刻就答應了威北侯府這件事。
所以當詹士春也去禮部要將白成歡的秀女名分除去之時,幾乎沒有受到任何的阻礙。
他固然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夠母儀天下,至高無上,可偏偏皇帝卻是蕭紹昀。
他要報復的人是蕭紹昀,而他要保護的人卻是自己唯一的女兒。
白成歡就這樣悄無聲息的退出了這場選秀,待到皇帝知曉之時,已經是招魂臺建成之後了。
沒有了這道枷鎖在身,白成歡第一件事就是寫信去虢州,請李氏與白祥歡一起來京城。
世道將亂,哥哥的功名不考也罷,等到將來天下局勢塵埃落定,再做打算比較好。
從京城前往東郊的路上,蕭紹棠帶着最長跟着他出門的侍衛三喜,一出了京城的城門,就往白成歡在的莊子上飛奔。
因爲西北出了寧王的事情,他的秦王世子冊封大典也被皇帝宣告取消,原本就不喜歡皇帝這樣惺惺作態的蕭紹棠對此並無異議。
他的秦王府還空着呢,皇帝連這點臉面功夫都不願意去做,那冊封大典即使再風光又有什麼意思呢?
對他來說,既不是雪中送炭,也不是錦上添花,只是能爲皇帝收買人心而已。
這種徒爲他人做嫁衣裳的事情,不做更好。
皇帝更是因爲秦王親自抓了寧王並且爲他蒐集了證據這件事,對秦王的戒心降低了一大半,最近也不是從前那樣緊緊盯着他這個秦王世子了。
所以他正好趁着這個空檔去看看白成歡。
三喜實在是不喜歡跟着世子出門,因爲世子一出門必定會幹一些驚世駭俗的事情,可不知道爲什麼,世子就喜歡逮着他出門。
所以一路上,蕭紹棠神采飛揚,三喜一直都是苦着一張臉,慢慢吞吞地在後面磨磨蹭蹭。
世子這次去見了那白小姐,還不知道要發什麼瘋呢。
袁先生說世子這是春心萌動了,跟着這麼一位春心萌動的主子,可真是爲難了他們這些二木頭。
蕭紹棠一轉頭就看見了三喜這幅垂頭喪氣的倒黴模樣,伸手就將手裡的馬鞭在他眼前挽了個鞭花,凌空發出一聲脆響,狠狠地驚了三喜一跳!
“不好好趕路,想什麼呢?”
蕭紹棠心裡想着白成歡,只恨這馬只長了四隻蹄子,不能跑得再快些,一見三喜還在拖他的後腿,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三喜心不在焉地躲了躲,委屈道:
“世子您怎麼不叫四喜和五喜跟您出來去看望白小姐呢?他們都是逛過窯子有過相好的人,怎麼討女人歡心有經驗,您帶着我有什麼用啊!”
他還是個雛兒呢,什麼都不懂,跟着世子這樣瞎跑太受刺激了!
蕭紹昀作勢掏了掏耳朵:“你說什麼?爺沒聽清,再說一遍!”
三喜哪裡還敢再明明白白地在再說一遍,立刻就偃旗息鼓了,眼神閃爍了兩下:“沒,屬下什麼都沒說……”
蕭紹昀卻勒了馬繮,停了下來。
三喜不明所以地望着臉色漸漸陰沉下來的世子,心中暗暗忐忑,壞了,世子是不是聽說四喜和五喜逛窯子的事兒,要跟他盤問了?
都怪他這張嘴,怎麼能把這事兒給說了出來呢?
下一刻,就只聽得一聲清脆的鞭子聲爆響,路邊的一棵小樹就應聲斷成了兩截兒!
世子居然,居然生氣成這樣!三喜兩腿一哆嗦,差點從馬上摔下去!
袁先生早就說過,他們這些人,成家不怕,最怕私自去逛窯子找相好,萬一在女人的牀上嘴上沒把門兒,那可是要耽誤主子大事兒的!
完了完了,這下回去他非得被四喜和五喜兩人給撕了不可!
不,他怎麼看着世子的眼神兒,是這會兒就想撕了他呢?
“世子,屬下胡說的,壓根沒有這回事兒,沒有……”
三喜連滾帶爬地下了馬,就要請罪。
蕭紹棠眼神暗沉沉地看着跪地請罪的下屬,心中怒意滔天!
三喜就是當日那個把薛雲濤扔到惠郡長公主府的那個侍衛,蕭紹棠看他還算堪用,就時常帶在身邊,待他也算和善,只是今日他的話,實實在在是觸怒了蕭紹棠!
“從今以後,你們誰再敢把白成歡與別的那些女人相提並論,休怪本世子不念主僕之情!她是我認定的女人,也就是你們今後的主母,誰若敢再有半分不敬,即是對本世子不敬!”
三喜擡起頭愣愣地看着暴怒的主子,難以置信世子發怒,居然不是因爲四喜和五喜逛窯子找相好,而是他把那些女人和那位白小姐相提並論了!
老天爺呀,在他們心裡,只是覺得都是女人罷了,從來沒有敢把那些女人同白小姐相提並論的意思啊!
只是沒等三喜辯解上幾句,就遭到了蕭紹棠的無情驅逐:“你也不必跟着我去了,沒得污了她的眼睛,此刻就回去,把我的話,一個字不差地傳給袁先生和所有寧州帶來的人,誰若是有異議,就給本世子滾回寧州去!”
說完就一個騰空上了馬,一揚鞭疾馳而去,把一個傻在當場的三喜拋在了飛揚的塵土裡。
過了好一會兒,三喜才反應過來,呸了幾口滿嘴的沙土,心中忍不住淚流成河。
那位白小姐,到底是仙女下凡還是救了全天下啊,何德何能,讓主子連人說話沾染她半分都忍不得?
罷了罷了,以後就把她當成菩薩供着就好了。
主子已經跑的沒影了,他還是乖乖回去傳話吧!
蕭紹昀按照打聽來的路線一路走一路找,最終找到威北侯府那個杏花莊子上時,心中的怒火也差不多消散完了。
他忍不得別人對她有半分的輕視,心中暗暗下了決心,以後也絕對不會讓她忍!
蕭紹棠獨自一人牽着馬,走過莊子前的道路,上前扣了莊子院落的門。
蕭紹棠走進白成歡居住的院子時候,白成歡正在院中的老杏樹下耐心地教搖蕙寫字兒,順便監督阿花背那本直到如今都還沒有背過的《百家姓》。
“小姐,奴婢傻,奴婢笨,奴婢可不可以不背了?”
阿花背得磕磕絆絆,被這些認識她她卻只認得兩三個的字折磨的苦不堪言。
白成歡不理她,任由她苦苦哀求也絲毫不心軟。
“你明明就是個聰明人,只是不在這上面放心思,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今兒什麼時候背過了什麼時候吃飯。”
事關吃飯這等大事兒,阿花頓時耷拉了眉眼,下一瞬卻像是見了鬼一般跳了起來!
“鬼啊!小姐,何七少爺來了!”
阿花被嚇得尖叫,白成歡卻轉過頭去,看着從院門處走進來的紫衣少年郎,微微笑開:“你來了。”
早先已經有人來通傳過了,白成歡並不吃驚。
倒是蕭紹棠被阿花這樣子逗樂了。
“虧得你家小姐還誇你聰明,難道你不知道,鬼怪之類,大白天的,並不敢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