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說的倒也是,舅舅是該好好地謝謝秦王殿下。”
若不是有寧王這一出事端,惠郡長公主和薛雲濤必定不能善罷甘休。
白成歡想得十分明白。
蕭紹棠卻謙虛道:“其實這也沒什麼可謝的,主要是寧王他自行不義,跟他有關係的人自然都要跟着遭殃。”
“那也仍是要謝謝你們秦王府的,若不是秦王殿下忠勇正直,惠郡長公主府和寧王還不知道要禍害多少人。”
這可是通敵叛國,無異於引狼入室,寧王,他怎麼就乾的出來?爲了皇位,到了如此喪心病狂的地步!
白成歡微微嘆氣,卻沒敢讓蕭紹棠看出來。
從前寧王也是種種爭強好勝,種種心有不甘,但誰能想到,當年那個不受人重視,卻飛揚跋扈的二皇子,居然會有這麼一天呢?
先帝若是泉下有知,心中不知道該如何痛心難過。
而想起先帝,想到自己以後將要做的事情,白成歡什麼好心情瞬間都沒了。
要說當年,先帝待她真的不薄,就算是後來,喬皇后被打入冷宮,先帝也從未遷怒於她。
而正是因爲如此,威北侯府無論如何也不會起兵造反,最多就是換個蕭家人當皇帝而已。
說起寧王,蕭紹棠身上就瀰漫起了殺氣,原本綠樹成蔭的幽靜小院,立刻就瀰漫着一股肅殺之氣。
“寧王實在是太過可恨,邊關多少好男兒爲了大齊埋骨沙場,他卻爲了一己之私置天下蒼生於不顧!該殺!”
長長的眉毛幾乎都豎了起來,白成歡從未見過如此殺意鋒銳的蕭紹棠。
不過她也能夠明白蕭紹棠的心情。
經歷過殘酷的戰場廝殺的秦王與蕭紹棠,怎麼能夠容忍有人破壞他們付出無數血淚代價換來的邊關安寧呢?
“待寧王被壓到京城來,皇帝會替你出了這口氣的。”
白成歡也不知道該如何相勸,只能出言安慰道。
蕭紹棠對上她平靜的眼神,心中的戾氣也慢慢的消散下去。
可想起龍座上的那個人,他還是把心裡的話一口氣說了出來:
“我曾經聽父王跟我講過,當年先帝在世時,雖然對他很不公平,可先帝無論何時何地,總還是把大齊放在心裡,放在頭一位的,可是如今的京城,如今的大齊,你看看……”
蕭紹棠站起身,望着遠處已經沒有昔日蒼翠的青山,聲音裡多了些沉悶與憂慮:
“京城已經月餘滴雨未落了,聽說虢州與河東以西,也是連月沒有下過雨了,這樣的情形若是再持續下去,不必胡人攻打進來,大齊首先就亂了。”
白成歡雖然人在莊子上,可消息並不比京城遲上一絲半點。
聞言也面露不忍,也站了起來接口道:“如今正是盛夏時光,卻遭逢這樣的大旱,到了秋季又有多少農戶,會顆粒無收呢?更何況修建招魂臺已經召集了大齊十萬壯勞力,原本就不知道有多少田地荒蕪無人耕種,如此一來,怕是用不了到秋冬時節,就會有旱災饑荒,到時萬一朝廷賑濟不利,再來個餓殍遍野,瘟疫橫行,那又將會是一場怎樣的劫難?”
蕭紹棠轉身看着樹蔭下亭亭玉立的少女,心中是難言的震撼。
她居然能明白他的憂慮,懂得他的意思,原來她與一般的閨閣女子竟不同!
白成歡卻並不在意蕭紹棠的驚鄂,一雙明眸波光流轉,自有一股深意在其中,微啓朱脣,聲音輕靈如同滌盪人心的泉水:
“可是你看看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他可曾在意這一切?在他的心裡,他可曾想過他的江山,想過這天下的萬民?你說寧王該殺,那你覺得此人,又該如何呢?”
蕭紹棠心中的煩躁憂慮,皆盡遠去,心跳卻驟然加快,緊緊盯着白成歡,大步跨出,向她走了一大步過去,低下頭看着她,兩人的呼吸幾乎相接。
“白成歡,你知道你是在說什麼嗎?”
這話的意思太明白了,這不就是在說,要怎麼對付皇帝嗎?
白成歡仰起臉,無畏無懼地對上了蕭紹棠雪亮的眼神:
“我自然知道我在說什麼,我只是不知道,你如何想。”
這些天,她思來想去,終於下定決心,要找個時機與蕭紹棠將話說破。
秦王如此放心大膽的讓蕭紹棠來到京城,並且給他帶了幕僚和部屬,若說沒有一絲半毫的妄想,那也太說不過去了。
若是秦王府與威北侯府再這樣你試探我我試探你,一直試探下去,那到兩方達成一致的時候,這天下又要增添多少動盪不安?
她只是想要奪走蕭紹昀的一切,並不是想要奪走天下蒼生的一切。
此事若是不早日有個定奪,時日一久,只怕局勢更亂,晉王會被拖進來。
那倒不如早早把話說清楚,兩方勢力相接,明眼人自然知道該如何抉擇,而有秦王府擋在前,就算有心人真想利用晉王,那也就要好好掂量一番了。
蕭紹棠倒吸了一口涼氣,久久說不出話來。
原本他還擔心白成歡若是知道他心中另有圖謀,會對他敬而遠之,卻不想,白成歡心中,竟也是與他一樣的想法!
這是何等的契合,何等的上天眷顧!
見他久久不說話,白成歡不知道他心中到底如何作想,便後退了一步,嘴角漫出幾縷譏嘲。
“我記憶中的何叢棠是個快意直爽的少年英雄,卻不知道,如今的蕭紹棠,居然成了這樣婆婆媽媽的一個人,既然如此,那你就當我什麼都沒說吧。”
她還記得在白家,被她質疑一句就立刻跳起腳來的少年,心中思忖,也不知道此時,這樣的激將法,還管不管用。
下一刻她就笑了起來,她終於確定,何七始終是何七,他的七寸還在那裡。
因爲蕭紹棠眉眼間驟然飛揚起無邊的波瀾壯闊,少年身上的壯志豪情盡數而出:“爲君者不仁,自然是取而代之!”
“好!”白成歡立刻擊掌,如玉雙手間的一聲輕響卻帶着雷霆萬鈞的意味,雙眸閃閃發亮:“有如此志氣,纔是好男兒!”
微風拂動,眼前少女的烏髮隨風紛飛,明明是如此柔弱的女子,一顰一笑間卻讓他感覺到無窮無盡的力量。
“既然秦王府有此心,那威北侯府定然全力相助!”
少女的神色慨然而篤定。
蕭紹棠喉頭幾度翻滾,驀然覺得,從來都沒有如此心中快慰過,他的人生,仿似就此漸漸趨向圓滿。
這些天的擔憂與害怕,終於可以放下。
威北侯府會不會全力相助,他並不在意,他在意的,是他心儀的女子願意從此與他並肩,走在同一條路上,至此而一往無前!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去觸摸白成歡烏黑柔軟的髮絲。
白成歡眼睜睜的看着他的大手伸過來,趕忙將頭偏了一偏,避開了他的手。
“你這是想做什麼?”她強忍着心中羞惱,面上卻沒有露出來。
蕭紹棠一驚,猛然將手縮了回去。
他怎麼能如此唐突她呢?他心裡頓時又害怕又忐忑。
蕭紹棠悄悄的瞥了幾眼白成歡,發現她神色之間,並沒有要跟他鬧起來的意思,才強忍了心中羞赧,不答反問:
“你如此替威北侯府應下與秦王府之約?他們會不會責怪你?這樣的事情,他們怎麼會讓你來跟我說呢?可是他們對你存了什麼不好的心思?”
歸根結底,白成歡如今只是威北侯府的義女而已,白成歡說的話能不能全數做真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不希望白成歡被人利用。
白成歡覺得蕭紹棠古怪,可她也不好再去蕭紹棠剛剛是想做什麼。
看來,等說妥了這件事,兩人還是遠着吧,最好是不要再接近了。
不過蕭紹棠的話還是讓她心中泛起一陣暖意。
“這個你只管放心,我雖然如今只是侯府的義女,但有些事,他們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我的意思便也是他們的意思,你無需擔心。”
“他們在你心中,竟然已經如此重要了麼?”
算算時間,前前後後不過月餘,威北侯府的人,如何就能如此信任白成歡了呢?
而白成歡在他的印象裡,也並不是個容易與人親近的人,看似和善,那時卻總能讓他感覺到淡淡的疏離,就算是對她的親哥哥白祥歡,也未必能有如此的全心交付。
白成歡點頭,神色間逐漸瀰漫出嚴肅之色。
“這也是我要懇求你的一件事情,若是你將來大事能成,終你一生,無論發生何事,只要不是他們謀逆造反,絕不可對晉王與威北侯府下手,這也是我對你唯一的請求,你能答應我嗎?”
雖然不能對蕭紹棠明說她與威北侯府之間的關係,可她並不打算遮遮掩掩。
“蕭紹棠,可能你無法理解,但的的確確,晉王在我心中,猶如親弟,侯爺與夫人,在我心目中,堪比父母,而徐成霖,永遠都是我的哥哥。”
蕭紹棠只猶豫了一瞬,就鄭重起誓:
“我蕭紹棠就此立誓,若能事成,絕不會對晉王與威北侯府不利,若有違背,天打雷劈!”
那些助力,那些牽扯,都比不上她的心願。
她既然在意他們如同在意至親,那他必定不會讓她傷心!
白成歡最後的一絲不放心也終於放下了。
他是個重承諾的人,言出必行,既然有此誓,那她就不會再有“狡兔死走狗烹”的憂慮了。
至於白家,根基在虢州,父親又在邊關征戰,不會來京城,自是不會牽扯進來。
日暮時分,蕭紹棠賴在徐家的莊子上蹭了頓飯,才依依不捨出來,在白成歡的目光裡疾馳而去。
夏日炎熱的風撲在臉上,他卻生出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感覺來。
自從離開西北,來到京城,他的前路就充滿了迷茫之色。
皇帝昏庸,卻對他充滿了戒備,而對白成歡的心思,也因爲白成歡秀女的身份,遲遲不能宣之於口。
很多個瞬間,他甚至有種自己註定會一事無成的錯覺,雖然他從沒想過放棄,可每每那種時刻,他心中都會涌起無限的沮喪。
袁先生有時察覺出來,就會說他心太急,勸他說,如此大事,沒有個三五年謀劃,根基不穩,很容易便會功虧一簣。
他也是通讀史書的人,自然知道自古以來,若不是名正言順,坐上那個位置都不是易事,甚至有的人爲此謀劃了一輩子,也未必能成。
可他,眼睜睜看着百姓一日日陷入水深火熱,眼睜睜看着招魂臺漸起,皇帝選秀迫在眉睫,他還有多少時日可以等下去?
可今日,白成歡卻讓他撥開了眼前的迷霧,看到了前路的熹光!
梨花巷,袁先生聽蕭紹棠眉飛色舞地說完這件事,卻並沒有露出什麼喜色。
這些日子,他除了外出奔走,一直都在暗暗籌謀。
如何能不動聲色的與幾大重臣來往起來,如何能將他們籠絡過來,又如何不讓皇帝生出半分疑心……袁先生可謂是操碎了心,生怕一個不小心,秦王府就會萬劫不復。
可這會兒威北侯府這樣明晃晃地拋了根枝葉過來,秦王府接是不接?
不接吧,實在是可惜至極,接吧,誰又知道威北侯府是真心還是假意?
袁先生糾結到頭疼。
“袁先生,您一向說做大事者不拘小節,怎麼這會兒,卻如此舉棋不定?”
蕭紹棠在一邊慢悠悠地喝着解暑茶,樂得看袁先生愁眉苦臉。
袁先生嘆了口氣,知道自己必須是好好跟小主子說說這件事的利弊之處了,免得世子見了那位白小姐就找不着東南西北了。
“世子爺,從咱們的處境來說,威北侯府能如此主動,自然是好事情,可世子您想過沒有,威北侯府爲何要冒着抄家滅族的風險,助咱們上位?”
蕭紹棠不語。
他全心信任的人是白成歡,他知道白成歡絕不會害他,可是威北侯府爲何要這麼做,他當真也是沒想明白。
看主子能聽的進去,袁先生就接着說。
“威北侯府,可不是一般的勳貴之家,他們祖上那可是從太祖平定天下時,就跟隨在側的功臣啊,甚至傳言他們家還有太祖親頒的鐵券丹書,您說說,這樣的人家,爲什麼要跟着咱們造反?”
袁先生停了一下,加重了語氣:“況且當今這位,就是徐家當年出過力,一手推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