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裡裡外外瞬間落針可聞。
一個做兒子的,要打父親妾室的板子,這話兒,怎麼聽着這麼,驚世駭俗呢?
沒等朱姨娘哭天喊地的聲音響起來,威北侯夫人就先出聲喝到:“胡說什麼?!帶你妹妹先出去!”
朱姨娘是小事,可自己的兒子怎麼能因爲這樣一個上不得檯面的人惹上非議?
朱姨娘倒是被驚着了,石玉珍居然,攔着徐成霖?
她糊塗了一下,以她的見識,也想不出威北侯夫人忽然這樣貓哭耗子假慈悲是因爲什麼,腦子裡卻迅速地爲這詭異的事兒找了個好理由。
石玉珍肯定是因爲成意進了宮,不敢再作賤她了,自己今兒鬧得這一場,她心虛了!
朱姨娘頓時生出無限的得意來,前幾次侯爺又是發賣又是送家廟地嚇唬她,可她最後不都還好好的?
她也就不信了,今兒徐成霖能打了她的板子!
想到此,朱姨娘那遲來的哭天喊地終於底氣十足地響了起來。
“侯爺,妾身可是您的人啊,世子怎麼能打妾身的板子?”
因爲太過震驚,原本按着朱姨娘的僕婦手下就鬆了一鬆,朱姨娘又攢足了力氣,又撲了上去,抱着威北侯的腿哭的梨花帶雨。
威北侯這也才從驚鄂中反應過來,低頭看了看哭得傷心無限的妾室,瞥見她血肉模糊的十指,卻沒有了再把她甩開的力氣。
早年他在軍中的時候,也對人下過狠手,可是對後宅他的這些女人,他一直是多有容忍,此時兒子卻要打他這妾室的板子,他不忍心之下,也生出了惱怒。
兒子這樣說,他若是不同意,會讓兒子的臉面下不來,會讓夫人心中對他不滿,可要是依了這話,真的打了朱姨娘板子,讓他這個做父親的臉往哪裡擱?
朱姨娘伺候威北侯多年,一直都是屈意小心,察顏觀色,倒是把威北侯的心思拿捏得十分準確,此時見了威北侯猶豫,立刻就猜到了他的心思。
頓時就有恃無恐起來:“侯爺,世子這是根本不把您放在眼裡啊,這侯府還是侯爺您的,還不是世子的,這要是以後到了世子手裡,還有妾身和成樂的活路嗎?”
朱姨娘這眼藥上得足足的,威北侯別的沒聽進去,最後一句倒是聽進去了。
朱姨娘倒也還罷了,但是徐成樂在別人眼裡是個不起眼的庶子,也是他的親兒子,以後若是沒了他,全要仰仗徐成霖這個長兄照拂。
若是長子如此連他都不放在眼裡,以後又怎麼能善待庶弟?
白成歡看着這鬧哄哄的場面,再看看面沉如水的哥哥,心中一陣疲憊冷然。
她歷了一場生死,家中還是這樣。
不過從前朱姨娘並沒有這樣的膽子,如今恐怕是覺得她已經死了,徐成意又進宮去了,所以才這樣鬧到了明面兒上,公然與母親和哥哥衝突。
徐成霖心中早就對父親這樣寵着一個妾室給母親添堵不滿了。
只不過看着自從成歡去後,父親與母親關係好了很多,也不再任由這個妾室張狂,他才一直沒有說什麼,可今日看來,原來根子上,半點沒變!
他心中既厭煩又失望,正要與朱姨娘辯駁幾句,白成歡卻偏頭使了個眼色,跟在她身後的搖蕙立刻就上前一步,搶在前面開了口:
“朱姨娘這話好生奇怪,徐世子之所以如此說,也是因爲朱姨娘你屢次犯上,卻不悔改。你雖然是侯爺的妾室,但也是侯府的人,難道徐世子作爲侯府的世子,連句話也說不得嗎?這與有沒有把侯爺放在眼裡,又有什麼關係?徐世子不也是在問侯爺的意思嗎?要真論起來,朱姨娘你又何曾把夫人與世子放在眼裡?”
搖蕙一連串的質問直問的朱姨娘差點都忘了哭,威北侯的臉色也霎時就變了。
偏偏搖蕙還很認真地跟威北侯行禮請罪:“還請侯爺恕奴婢多言,實在是奴婢聽不下去,就是小門小戶,奴婢也沒見過能在主母面前如此言行的妾室。”
威北侯臉上一陣紅一陣紫,幾次張嘴都沒說出什麼來,難道他此刻能跟這樣一個丫鬟計較嗎?
白成歡滿意地暗暗點頭,搖蕙真是歷練出來了,關鍵時候能頂用,若是換了阿花在,難道此刻讓哥哥與她去跟一個姨娘對嘴爭執嗎?
“爹爹,女兒覺得搖蕙的話十分在理,若是朱姨娘和成樂不生事,孃親和哥哥又怎麼會對他們不好?”
威北侯看着女兒,更是一句話都不想說了,瞬間就完全醒悟了過來。
他被朱姨娘誤導了,一心只想着長子要是苛待庶子怎麼辦,卻忘了這次原本也是朱姨娘先鬧起事來的!
“侯爺,您看看,夫人非要認這個義女,如今這樣一個窮官兒家的丫頭都能帶着奴才在咱們侯府作威作福了……”
“你給我閉嘴!就按世子說的辦,打十大板再送去家廟,若有再犯,直接打死!”
原本白成歡一說話,威北侯心裡就心疼愧疚百般複雜,朱姨娘再這樣火上澆油只能是引火燒身。
“侯爺!”朱姨娘絕望地喊了一聲,知道威北侯這話一說出來,自己是決計躲不過去了!
可這白成歡,到底是何方神聖?她什麼來路能這樣騎在侯府上下的頭上?
威北侯夫人冷眼旁觀至此,眼見兒女都在爲自己出頭,就忍了心中的厭惡,終於對威北侯開口了:
“侯爺,朱姨娘屢次這樣不把我這個主母放在眼裡,說到底還是這些年我太過寬縱,沒有把規矩立起來,才讓她養成這樣的性子,既是如此,板子也不必打了,人也不必送家廟了,今兒就讓她先在自己院子裡跪上三個時辰,從明日起,幾個姨娘全都每日裡過來伺候,該立的規矩以後都立起來,對大家都好,侯爺覺得怎麼樣?”
“立規矩?”
朱姨娘還沒慶幸完自己不用挨板子,就被“立規矩”這三個字驚呆了。
她在侯府這麼多年,自從做了侯爺的妾室,何曾立過什麼規矩?石玉珍不是一直都是假惺惺地說體恤她們伺候侯爺辛苦,不必她們來立什麼規矩嗎?
她就是想找理由磋磨她!
朱姨娘正想反抗,就聽見威北侯道:“夫人覺得這樣好,那就這樣,若是她再有差錯,夫人直接處置,不必再稟告我。”
威北侯覺得很滿意,到底是夫人賢惠,既罰了這個妾室,也沒有讓他失了面子。
這場鬧劇就這樣告終了,朱姨娘被拖回去由威北侯夫人親自指派的人盯着在院子裡罰跪,威北侯也回了書房。
白成歡覺得孃親雖然說要立規矩了,可神情間,卻比從前還要鬱郁。
“孃親,您不要再生氣了,爲了這麼個人生氣不值得。”
白成歡還如同以前一樣,伏在威北侯夫人的膝上,柔聲勸着。
威北侯夫人坐在榻上,手撫着女兒的臉頰,盯着站在面前的兒子的眼神卻漸漸冷厲起來。
“成霖,你知道你今日錯在哪裡了嗎?”
徐成霖躬身回道:“兒子不該衝動,插手父親的事情。”
威北侯夫人搖頭:“不是你不該插手,是你不該親自去與一個低賤的人過不去,你是侯府的世子,那朱姨娘,則是一灘爛泥,毫無廉恥底線,你又何必去沾染這灘爛泥?你如今剛退了婚,若是被人知道你跟父親的妾室過不去,又該如何議論你?”
徐成霖趕忙低頭認錯,自是知道母親一片苦心,唯恐他傷了名聲。
威北侯夫人知道他心裡明白,也不多說,就打發他出去。
“你去吧,以後不必日日過來請安,既然是要與秦王世子相交,你且去忙你的。”
徐成霖應了,與母親妹妹告了辭出門,卻忽然想起樑思賢追問他以後會不會納妾的事來。
侯府的妾室不算多,都已經如此種種,樑國公府想必更甚,難怪樑思賢那樣問。
她大概是不希望她以後的夫君納妾的,所以先捉了她來問問。
也是可憐……
威北侯夫人等兒子走了以後,纔將女兒抱進懷中,母女兩人依偎着坐在榻上。
良久,威北侯夫人才疲憊地嘆氣。
“其實,我根本不是跟朱姨娘生氣,我如今誰的氣也不想生……只想看着你與你哥哥都好好的。偏偏一個個的,非要逼着我生氣。”
白成歡心裡也挺難過。
孃親之所以不給府裡的妾室立規矩,實在不是因爲賢惠寬容,不把她們放在心上,而是孃親不願意日日看着他們,爲自己徒增煩惱。
如今,這煩惱還是要每日裡來孃親眼前晃,孃親以後又怎麼開心得起來?
“你們都以爲我是跟朱姨娘生氣,可她一個幾兩銀子買來的玩意兒,我有什麼可跟她生氣的?當年太后逼着我給你父親納妾,我一力抗爭,曾經想着,大不了我一頭碰死,也不能讓你父親納妾,可是後來……”
威北侯夫人的語聲低沉了下去:“我忽然發現,我那樣努力的去反抗,去掙扎,可你的父親,卻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有說。我才覺得,一切都沒有什麼意義,即使我鬥得過太后,我能鬥得過男人的心嗎?”
“後來侯府的妾室,就一個一個的擡進來,我甚至還給我身邊的一個丫鬟也開了臉,擡了姨娘,卻還是阻止不了朱姨娘這樣,幾兩銀子買進來,最後卻仗着姿色爬牀的人。朱姨娘這些年,是最得寵的一個,有兒有女,除了我正室的地位,她實在是過的比我自在多了。”
白成歡也不說話,只靜靜地聽着。
她從前只知道孃親驕傲強勢,雖然煩惱卻不屑於跟這些妾室計較,可她卻不曾知道,這些妾室的存在,將孃親傷的這樣深。
威北侯夫人拉過女兒的手,想要叮囑她以後若是再嫁人對妾室千萬不要手軟,話到嘴邊卻有些凝噎。
若是蕭紹昀沒有如此喪心病狂地殺了成歡,那她的成歡,該是多麼幸福的一個女子。
畢竟,在大婚之前,蕭紹昀作爲一國之君,身邊居然真的一個女子都沒有呢。
就算是如今,宮中傳來的消息,蕭紹昀也並沒有寵幸過徐成意與安竹林。
只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就像她與威北侯,也曾一見傾心,恩愛兩不疑,最後卻抵不過人心思變。
“孃親,朱姨娘再如何,也不過是一個妾室罷了,她無論如何都比不過您的,您的一切,都不是她能相比的,您不要太過傷心,父親,總還是站在您這邊的……”
白成歡試圖安慰孃親幾句,最後卻發現自己的無力。
父親總還是她的父親,可對孃親來說,並不算一個好丈夫。
好在威北侯夫人也不想女兒陪着自己傷這種心,強露出笑容道:“那是自然,朱姨娘她出身低微,一概的規矩教養全無,這麼多年,做出這些事也不稀奇,也算是我御下不嚴,以後,我必定不會再任由她放肆下去了。”
說完,又趕忙轉開了話頭:“只是這朱姨娘好好的關在她自己的院子裡,又是誰去在她面前嚼的舌根呢?”
威北侯夫人眉宇間的威嚴重新浮現,在她石玉珍的手裡,這侯府,還沒有人能翻了天!
她立刻傳令下去嚴查,高嬤嬤親自出馬,沒用半日工夫,就把耿婆子與那挑事兒的老嬤嬤還有指使的丫鬟一併揪了出來。
那丫鬟原先還嘴硬,威北侯夫人一句不耐煩的“全家一起拖出去賣了”,立刻讓她說了實話。
“不是奴婢的主意,是林婆婆的吩咐!林婆婆吩咐奴婢想辦法讓侯府中鬧起來,她就許奴婢做她的孫媳婦兒……”
威北侯夫人皺眉:“哪個林婆婆?還孫媳婦兒?”
“林婆婆算你哪門子的主人,還吩咐?也配!”
高嬤嬤啐了一口,纔回頭跟威北侯夫人回話:“夫人,咱們府上的下人中,姓林的不多,這小蹄子說的,只怕是莊子上榮養着的那位原先在太夫人身邊的林婆子。那位林婆子的孫子當年蒙夫人您恩典放了出去,如今說是出息了,有了個官身,在京外一個小縣城做縣令呢。”
“哦,原來是他家。”
威北侯夫人一下子就想了起來。
說起這林婆子一家,也是侯府下人中的名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