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令牌是爲了讓你多些便利的,以後不要隨意亂用。”
蕭紹昀眼底寒意乍現,卻到底沒說什麼。
令牌是他親手給的,秦王世子看起來又是如同晉王一般缺心眼兒的人。
前世秦王一直很安分,他並不相信這一世秦王世子能憑藉這枚令牌翻出什麼大浪來。
不管是藩王還是藩王之子,都是越單純越好。
“臣弟遵命。”
蕭紹棠笑起來陽光燦爛,卻讓蕭紹昀越發看不順眼。
“你與她,是舊識?”
蕭紹棠順着皇帝的目光看過去,正是白成歡。
蕭紹棠心中一堵,暗暗握緊了拳:“臣弟也是這次去威北侯府拜會,才認得白小姐的,剛剛白小姐大概是把我當成徐世子了。”
蕭紹昀眼睛微眯,並沒有錯過安竹林和白成歡對徐成霖截然不同的稱呼。
安竹林直接叫的名字,白成歡那一聲哥哥倒是情真意切。
從前那些不安煩躁,那些籠罩在眼前的重重迷霧,似乎在逐漸散去。
即使她不承認,他也最終會弄明白。
一切都能回到從前,一切又都和從前不一樣了。
“徐成霖,朕明日早朝,會下旨冊封你爲鎮南將軍,三日後,你就啓程離京吧。”
前世徐成霖就是鎮守東南的主帥,一直忠心耿耿爲他守護着東南,若是沒有這一世的種種,此時的徐成霖,應該還是他身邊最忠實的侍衛。
可惜,他要逆天改命,那就讓徐成霖早早去東南吧。
一個向他拔劍的人,無論再忠心,他也不會再留在身邊了。
“臣叩謝皇上。”
徐成霖再次向皇帝謝恩,然後站起身來,回頭望去,恰好對上白成歡惶恐尚未褪去卻又盛滿擔憂的雙眸。
他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確定白成歡衣衫整齊,安然無恙,狂跳的心才漸漸安定下來。
蕭紹昀如今就是一個瘋子,已經不能用常理來推論這個人了,他恨只恨自己的無能無力,讓自己的妹妹獨自來面對這個瘋子!
“哥哥……”
一身青衣,滿面惶惑的女子站在碧空之下,剎那間讓徐成霖感覺她像一株琉璃花一般脆弱。
他很少看見這樣的妹妹。
“哥哥是要去保家衛國,你不必害怕,也不必擔憂,哥哥會成爲大齊最好的將領,讓你們,以我爲榮。”
徐成霖走至白成歡面前,嘴角含笑,似乎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有志男兒。
做了十幾年的兄妹,白成歡一眼就看出了哥哥眼中的堅決與無奈都是因爲她啊!
自幼在京城長大的哥哥,養尊處優的侯府世子,無論是之前被貶西北,還是如今請去東南,都是因爲她!
若是她當初沒有喜歡上蕭紹昀,沒有讓侯府攪入這其中,那就絕不會有如今的局面!
白成歡眼中瞬間淚光氤氳,幾乎抑制不住當場痛哭出聲。
徐成霖伸出手護在白成歡肩頭,沒有讓自己的妹妹忍着眼淚:“成歡,你怎麼哭了?”
他聲音裡的冷意毫不掩飾,甚至回過頭看向蕭紹昀的時候,眼中也遍佈寒冰。
“皇上,舍妹膽子小,若是有冒犯龍威之處,還望皇上海涵,莫要嚇到她,臣這就帶她回去。”
蕭紹昀不說話,只看着白成歡,心底越發明晰,卻有一股刻入骨髓的哀痛,伴隨着白成歡悲慼的眼神,漫上心頭。
前世,徐成霖決意去東南之時,他與成歡剛剛失去了他們的第二個孩兒。
那是個皇子,一生下來,就如同他們的長子一般,全身青紫,沒多久就沒有了氣息。
成歡肝腸寸斷,滿朝的大臣卻開始指責皇后連生二子皆是夭亡,又獨霸後宮,是爲不詳。
他怒斥了大臣,卻阻止不了京城流言中成歡的皇后之位搖搖欲墜。
所有人都以爲他會厭棄生不出健康孩子的皇后,都以爲他會廢后。
徐成霖就是在那個時候自請去東南,卻向他懇求,無論如何,請不要厭棄成歡。
他明白,徐成霖是想以身家性命,來換成歡的後位穩固與一世榮寵。
成歡是他的皇后,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愛着的女子,他又怎麼會厭棄她?
可那時候,他還是答應了。
一來徐成霖早年就與他有約,二來,不知道爲什麼,他就想把徐成霖打發得遠遠的,離成歡越遠越好。
徐成霖離京那一日,成歡送他至京城外,也是這般惶恐悲慼。
她目送徐成霖離開之後,跟他說,皇上,臣妾好怕啊。
千里萬里,流寇強匪,徐成霖是否能順利鎮守東南,誰心裡都沒底。
他安撫她,勸慰她,徐成霖的離去讓她更加依賴他。
那時他是她最信任依靠的人。
可此時,她最信任,最依賴的人,卻不是他。
徐成霖要帶她回去,他怎麼能允准呢?
一片死寂過後,蕭紹昀將眼神轉向徐成霖。
“徐成霖,旁邊站着的那位,纔是你的親妹妹,白成歡,只是你的義妹吧?你爲何不多關懷關懷她呢?”
旁邊站着的那位?!
安竹林睜大了雙眼,難以置信,皇上這是什麼意思?
明明之前,一切都還好好的!
徐成霖望都沒有再望一眼安竹林,躬身回道:
“雖然這位安小姐知道一些孝元皇后的往事,舉動言語也與孝元皇后有些相似之處,但……還請皇上恕罪,恕微臣見識短淺,一時之間,無法接受這樣荒謬離奇的事情,也無法將她當成孝元皇后一般相待。”
連徐成霖都不肯相信啊……那他又爲何要相信呢?
他該聽信的人,是自己啊。
“你且先回去吧,白成歡頗得淑太妃喜歡,就留在宮中,與你庶妹徐成意,一起陪伴太妃吧。”
蕭紹昀即刻下了決定,不再與徐家人嗦。
他纔是皇帝,他想如何,何必一再顧忌這些人!
“皇兄!”
不等徐成霖表示反對,一邊的蕭紹棠先喊道。
蕭紹棠心中暗暗咬牙,淑太妃這個名頭,到底是有多好用?
他神情驚訝而誇張地看着皇帝:“皇兄,就算淑太妃是先帝曾經的寵妃,可她到底只是一個太妃,又不是太后,這樣看見一個年輕女子就喜歡留在宮中的行爲,實在是不妥的很。皇兄可要三思啊,不能什麼事都由着淑太妃,畢竟皇兄您後宮又沒有個正經妃嬪,那樣,那樣會惹人非議的。”
一番話說得遮遮掩掩,話裡話外都是爲蕭紹昀好,直說得蕭紹昀滿面陰雲好一句惹人非議!
就差指着鼻子說他和淑太妃不清不楚了!
這不是缺心眼兒,這是心眼兒都長歪了!
“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蕭紹昀怒聲斥責。
蕭紹棠卻無辜又委屈:
“皇兄,臣弟哪裡說錯了?您要是覺得臣弟說錯了,那明日早朝,您就拿這事兒問問朝臣,看看臣弟說得有道理沒有?”
還要拿去讓朝臣評判?那不是把臉放在地上給那幫子人踩嗎?
蕭紹昀氣得臉都透着青了。
偏偏蕭紹棠還不知死活地繼續:
“再說了,徐世子馬上就要離京了,皇上您好歹也讓人家一家人團聚幾天啊,怎麼能爲了淑太妃的一時喜好,讓人家骨肉分離呢?”
骨肉分離?白成歡可只是侯府的義女!
蕭紹棠就是故意和他作對的!
蕭紹昀正要怒斥幾句讓他趕緊滾蛋,卻聽劉德富在身後低聲道:“皇上,宋丞相,還有詹大人,求見皇上!”
蕭紹昀頭也不回:“朕此時誰也不見,讓他們回去!”
不把白成歡留下,他終是不甘心!
劉德富卻像是早就料到皇帝會如此,又躬了身道:“皇上,二位大人皆有要事。宋大人是爲了寧王明日押解到京的事情來的,詹大人則說,他昨夜觀星,星象有變,關係到招魂臺與孝元皇后招魂之事,必須即刻見皇上,還請皇上定奪!”
若僅僅是詹士春,他定然不會如此賣力地傳話,偏偏此時,宋丞相居然與詹士春站在一處,齊齊求見皇上,這可真是奇景。
說到底這兩人哪一人都不是省油的燈,他老老實實做了這個人情罷了。
蕭紹昀怔住了。
寧王與招魂臺,無論哪一樁,如今都是大事。
他又看向白成歡,白成歡見他望過去,卻是提了裙琚直挺挺跪在地上,淚流不止。
“皇上明鑑,太妃擡愛,本應遵從,只是臣女義兄即將前往東南,此去千里,不知道何日才能歸來,還望皇上能讓臣女陪伴在義父義母身側,以慰兄長遠行之痛。”
蕭紹昀的心就被這眼淚緊緊揪成了一團。
前世徐成霖去了東南之後,成歡也是這般,唯恐父母傷心牽掛,強忍着喪子之痛,頂着滿朝非議,常常出宮探望威北候夫人。
他的成歡,原本就是個重情義的人啊。
“既然如此,朕允了你便可。”
說完大步離開,走向御書房的方向:“劉德富,宣丞相與詹士春。”
遲早,成歡還是要回到他的身邊的,不急在這一時,讓她傷心!
蕭紹棠與徐成霖齊齊鬆了口氣。
白成歡心底,卻就此壓了一塊大石,再也沒有安寧。
皇帝走了,徐成霖就準備帶着妹妹即刻出宮回家,再做打算。
蕭紹棠也跟了上去:“我與你們一同出宮。”
這些日子他的人時刻守在威北候府外,盯着白成歡的動向。
自從知道了七夕那夜皇帝曾經去找過成歡,他心裡就一直不安。
接到成歡被皇帝宣召入宮的消息,他立刻就坐不住了,立刻跨馬奔來了皇宮。
他心心念唸的人,怎麼能被皇帝就這麼截了胡呢?
三人就要離去,一直被所有人遺忘在一邊的安竹林卻突然衝了出來。
“徐成霖,你爲什麼非要去東南不可?你不要去,至少現在不能去,你去了會死在那裡!”
她擋在徐成霖面前,苦苦懇求,被攔住去路的三人震驚莫名。
“安小姐,我們的婚約已經解除,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這是做什麼?”
徐成霖越來越覺得,當初倉促之下與安竹林定親,的確是不明智的舉動。
安竹林愣住,片刻之後,似乎被這一句“各不相干”驚到,連連後退了好幾步,伸手欲捉住徐成霖戰甲的手也收了回去。
是啊,這一世,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了。
可是,她怎麼能眼睜睜看着徐成霖去送死呢?說再也不會牽掛他,可是真有那麼容易,就能兩兩相忘麼?
“你不能去,至少,你要等到林稻城死了之後,你再去,徐成霖,這根本不是你建功立業的好時機!”
她無助地嘶喊道:“你相信我,我不會害你,你相信我!”
她居然知道如今駐守東南的將領是林稻城蕭紹棠若有所思,看向了徐成霖。
徐成霖卻像是看一個瘋子一般看了安竹林一眼,然後越過她大步朝前走。
她曾經想要置他的家人於死地,又一再想要利用他的家人攀附榮華,他憑什麼要相信她?
“徐成霖!不相信我,你會後悔的,你們都會後悔的!”
安竹林眼睜睜地看着三人離開,剩下她獨自在驕陽下不甘地大喊。
徐成霖停住了腳步,回過頭看着這個差一點就會和他過一輩子的女子,淡淡道:
“安竹林,若論後悔,我徐成霖最後悔的事情,就是當年,執意與你定親。”
那時年少無知,窺探到自己的心意,慌張無措,只想給家人一個交代,斷了不該有的念頭,卻不曾想過,有後來的種種。
安竹林呆住了。
前世她最後一次見到徐成霖的時候,他也是如此說。
生死輪迴,她卻怎麼都逃不開這樣的命運嗎?
“徐成霖,我恨你,我恨你!”
安竹林望着那個矯健如一的背影,跪坐在滾燙的金磚上,泣不成聲。
那人卻再也沒有回頭。
你撩動了我的心,卻從不曾給予我你的真心。
命運不公,何至於斯啊!
生死輪迴,她卻怎麼都逃不開這樣的命運嗎?
“徐成霖,我恨你,我恨你!”
安竹林望着那個矯健如一的背影,跪坐在滾燙的金磚上,泣不成聲。
那人卻再也沒有回頭。
你撩動了我的心,卻從不曾給予我你的真心。
命運不公,何至於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