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可想好了要遣何人審理寧王通敵叛國一案?”
宋溫如的的確確是爲了寧王的事情來找皇帝的,不過原本是打算明日早朝再說的這件事,卻忽然接到消息,詹士春要進宮見皇帝。
他想着京城西郊招魂臺下的慘象,到底是不放心,也就急忙趕來求見皇帝。
如今皇上聽信道士之言,時不時就要做出幾樁荒唐事,真是一刻也不能放鬆。
“刑部尚書謝有源如何?”蕭紹昀不假思索。
宋溫如否決了:“皇上,寧王一日沒有定罪,就一日不能隨意削爵圈禁,而謝有源的資歷,並不足以審親王的案子。”
“那依你之見,該讓何人審理比較妥當?”
“臣以爲,由大理寺正卿吳正茂與宗親安西郡王一同審理甚爲妥當。吳正茂身居大理寺正卿近十年,威望能力都能服衆,安西郡王德高望重,又身兼宗正之職,此二人審理寧王之案,最能服衆。”
“既然丞相覺得這樣好,那就這樣吧。原本這案子,也沒什麼可審的。”
蕭紹昀言下之意很明白,他並不在意何人審理。
反正不管誰來審,寧王都是一個死字,他是絕對不會婦人之仁來什麼高牆圈禁的,之所以還要審一審,無非就是爲了給天下人一個交代而已,免得朝中老臣再說他羅織罪名,殘害手足。
宋溫如何嘗看不出皇帝對寧王動了殺心,雖然覺得此時相勸怕是起不到什麼作用,可還是秉着本分勸道:
“皇上,先帝在時,時常感嘆子嗣不豐,而皇上之手足骨肉,唯寧王與晉王二位殿下而已,先帝臨終時……”
“父皇若是在,只怕就不用審了,直接就是賜死!”
蕭紹昀冷冷地打斷了宋溫如,也把話挑明瞭說:“父皇一生剛直,最恨的就是背叛大齊的人!如此子嗣,父皇若是在天有靈,只怕會比朕更氣恨!丞相也不必爲他求情,他若是一直安分守己,朕未必容不下他,可他如此自作孽,必當天地不容!”
對於寧王通敵叛國這件事,蕭紹昀其實也是驚訝惱怒之下,正中下懷。
前世寧王一直縮在寧州安安分分,他到死也沒找到機會收拾他,這輩子,既然他自作孽,那就不要怪他絕情!
“皇上息怒,並非老臣爲寧王求情,而是先帝臨終之時,曾賜給諸位親王與長公主一件東西,皇上可還記得?況且,寧王通敵叛國的證據,是秦王一力搜出,是真是假,尚未可知,若是有小人懷有異心,想要離間皇上與兄弟的手足之情,豈不是正中小人詭計?”
因爲有詹士春在一旁,宋溫如說的十分隱晦。
那件東西自然是一人一枚的保命令牌,這些年如同一根刺一般紮在蕭紹昀心頭,而這小人,分明就是指秦王,蕭紹昀心裡明明白白。
蕭紹昀深深地看了宋溫如一眼,笑容裡幾許諷刺:“朕記得丞相如今才五旬有餘吧,怎麼這記性……君子也是您說,小人也是您說,倒讓朕,不知道該聽誰的了,可那件東西,也只能用在尋常事,丞相覺得,通敵叛國,算是尋常事嗎?”
這話就差明言宋溫如年老昏聵,出爾反爾了,宋溫如一張老臉頓時通紅。
當日的確是他說秦王忠義,不會有異心的……
可是此時,他實在是不想讓皇帝如此急切地要了親兄弟的命啊!
若是寧王一案萬一真有冤屈,他將來到了地下,怎麼有臉去見先帝?
“皇上……”
宋溫如還欲相勸,蕭紹昀已經不耐煩地揮手:“丞相的意思,朕心中已然明白,朕還不是昏君,定然不會冤枉他,丞相若是不放心,到時會同吳正茂與安西郡王一起審理此案即可。”
宋溫如被皇帝截回了話頭,想一想今日能與皇帝達成這個結果,已經是最好了。
左右他到時候多看着些,不會白白冤屈了寧王。
“多謝皇上。”
此事算是商議定了,宋溫如很識趣地站在了一邊,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詹士春看了看宋溫如,微微笑道:“宋大人今日事不忙?”
宋溫如冷哼:“再忙也不急在這一時,且聽聽詹大人有何要事與皇上說。”
“皇上,您看……”
詹士春只看着皇帝。
宋溫如不等皇帝說話,就冷言道:“方纔本相與皇上說話,可未曾如詹大人這般鬼鬼祟祟,若是心懷坦蕩,又有何懼?你我皆爲朝臣,皇上面前,事無不可對人言!”
蕭紹昀算是明白了宋溫如爲何會與詹士春一同出現,原來是盯着詹士春來了。
臣子之間互相牽制,他十分樂見,可宋溫如今日所言所行,他十分不悅。
“天氣炎熱,宋大人若是不忙便早些回府歇息吧。”
宋溫如頓時面如死灰。
這話聽着客氣,卻實實在在是在趕他走人皇上從前可不是這樣的啊!
“老臣,告退。”
思及今日已經算是惹惱了皇帝,宋溫如只能依從聖意,告退而去。
臨走時,還是不放心地看了詹士春好幾眼。
詹士春皺紋層疊的臉色笑容不減:“宋大人只管放心,詹某一向對皇上忠心耿耿,既不會通敵叛國,也不會禍國殃民。”
宋溫如不屑地哼了一聲,倒退着出門而去。
左右這詹士春若有什麼壞主意,不出半日,也會傳到他的耳朵裡。
待到宋溫如離去,蕭紹昀才揉了揉眉心:“招魂臺如何了?”
“招魂臺已經起到六十丈,依照如今的進程,中秋之前,即可建成。只是建造招魂臺花費甚巨,工部銀兩所剩無幾,戶部又不撥銀兩,老臣擔心招魂臺無以爲繼,會延遲孝元皇后歸來之日,所以特來向皇上說明。”
說到銀子,蕭紹昀很是火大。
如今招魂臺要用銀子,邊關打仗也要用銀子,近些日子各地大旱,開渠灌溉也需要銀子,他從未覺得,原來大齊的太平盛世,會如此窮困!
“此時朕自會給戶部下旨,你還有其他事?”
詹士春躬身道:“臣昨夜觀天向,只見諸天大星之旁小星繁雜,似有紛亂之像,臣以爲,如今宮中,前有孝元皇后至親之人,後有孝元皇后一般魂魄所託之人,如今只宜靜待孝元皇后另一半魂魄歸爲即可,不宜再留女子在宮中,以免擾了孝元皇后魂魄。”
蕭紹昀挑眉:“你在宮中留了人?朕前腳留人,你後腳就知曉,朕還不知道,朕的皇宮何時成了個篩子!”
詹士春也不否認自己在宮中留了眼線:“事關招魂,臣自當盡心竭力,況且昨夜天象有兆,今日皇上即要留那白成歡在宮中,實在是讓臣心中不安。”
蕭紹昀稍稍釋懷,卻嘆道:“那你能否告訴朕,孝元皇后另一半魂魄,到底會寄於何人之身?若是與安竹林並非同一人,那朕又該如何抉擇?”
一時之間,蕭紹昀也不能完全不相信詹士春的話。
畢竟,無論是白成歡,還是安竹林,都是在招魂臺起之後,出現在他的面前的。
詹士春對此類疑問早就胸有成竹:“回皇上,此事只憑天意,待招魂臺建成之後,上天自會有所預兆。”
蕭紹昀沉吟良久,只道了句:“朕知道了。”
他前世不信鬼神,重活一世,聽了這“只憑天意”四字,倒也出神想了一想。
或許,白成歡能夠來到他的面前,就是天意。
徐成霖帶着白成歡,與蕭紹棠一起出了皇宮。
行至半路,乘馬車的白成歡發現馬車慢了下來。
“白成歡,你沒事吧?”
馬車的車窗外,傳來蕭紹棠低低的聲音。
“我無事。”
騎馬走在一旁的蕭紹棠捏了捏手中的馬鞭,低聲道:“此次是我來得晚了,你心中莫怪。若是他以後再召你進宮,你記得先給我送消息,我就是拼着一死,也一定會護你周全!”
白成歡愕然,此事,又怎麼能怪到他的頭上?自己又是憑着什麼,要他拼死也要護她周全?
難不成是因爲他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和徐家聯手,所以也一併將她的事放在了心上?
再不然,她並不知道自己有什麼資本,能讓蕭紹棠拼死也要護着。
不過白成歡心中還是因爲這樣的話而頗爲動容。
“多謝你了,若是有事勞煩你,我必定不會客氣。”
既然威北候府與秦王府結盟,以後彼此借用的時候還很多。
蕭紹棠因爲她這話,笑得格外燦爛:“如此就好,你只需記住,我與你之間,不比尋常人,你對我,萬萬不可見外。”
這話更是讓白成歡一頭霧水,他與她之間……他是指虢州舊相識的情分嗎?
徐成霖勒馬走在馬車後面,耳畔隱隱能聽到他們兩人的一言半語,心中苦澀,脣角卻是輕輕一笑。
有些事情,若是錯過了,那便是一輩子的事情。
若是當日在侯府見到成歡,他沒有那樣衝動,若是後來,他沒有同意母親認如今的成歡做義女,或許他還能做做那個從來不敢奢望的美夢,可是如今,再無可能了。
不過這有什麼關係呢?
他總是能護着他的妹妹,好好過完這一輩子的。
蕭紹棠在離侯府一條街的地方,就與白成歡告別了。
來京城前,父親一再叮囑,若是在京城,萬萬注意不要隨意露了行跡。
因爲從太祖時起,歷代皇帝身邊,都有暗衛無數,專爲皇帝做探聽之事。
如今,他與侯府明面兒上,是萬萬不可過於糾纏在一起,免得惹起蕭紹昀疑心。
一回到侯府,白成歡立刻就攔在了徐成霖面前。
“哥哥,你剛從西北迴來,爲何這麼快就要去東南?你如此做,我與爹孃心中,如何能安?”
徐成霖知道他這樣不跟家人商議就這樣一意孤行,必定會面對這樣的質問。
他擡頭看了眼碧藍得如同琉璃的天空,笑得溫和從容:“成歡,不過是去駐守東南而已,東南倭人並不成氣候,比起西北來,已經是風平浪靜了,哥哥也是個大人了,總不能一輩子躺在祖輩的蔭封上,那樣沒出息的哥哥,你會樂意見到嗎?”
“哥,到底還是我拖累了你……”
明明是爲了她,卻還裝作這般雲淡風輕!
“胡說,哥哥這是爲了侯府,也是爲了自己。武將之家,自然是要挎刀上馬,才能振興家業……”
“哥!”白成歡望着徐成霖,打斷了他的解釋。
“你不必說,我什麼都明白,我們這就去見爹孃,問問他們,許不許你去!”
“我明白你這是覺得西北已經有秦王在,徐家已經分不到羹,想要另闢蹊徑,以免侯府與秦王府結盟落了下風,可是,你如此做,我心中難安。”
白成歡說完就轉身,忍了眼中的酸澀,朝着榮熙院的方向疾走。
“你要去東南?好好的,爲何要去東南?!”
威北候夫人之前也是半點風聲沒聽到,此時聽說兒子要去東南,並且皇帝已經允准,頓時覺得五雷轟頂。
威北候也是震驚:“你想重振徐家聲威這是好事,可是東南那邊倭人日漸猖狂兇猛,且我們徐家世代都是在北邊征戰時候居多,何曾去過東南那蠻荒之地?”
徐成霖看了一眼在一邊滿是愧疚難過的妹妹,才鄭重道:“父親,萬事開頭難,可是萬事也都必定有個開頭。我們徐家,若是一味窩在京城,遠離了戰場,積年累月身無寸功,那又如何能保證世代榮華呢?”
“尤其是如今,秦王已經在西北威望重起,若是侯府要與秦王結盟而不落於下風,避免將來爲人所制,那就必定不能再如此下去。”
徐成霖向前邁了一步,跪在雙親面前:“還請父親母親成全兒子心願,允了兒子前往東南,爲我徐家重振聲威!”
“爹爹,孃親,女兒只求你們,萬萬不可允准哥哥此事。安竹林今日曾說,哥哥此時不能去東南,要等林稻城死了之後,才能去東南,雖然她有古怪,可此話,女兒卻想當一次真,哥哥,萬萬不能去東南!”
威北候望着跪在面前的一對兒女,心中是無限的震驚駭然要等林稻城死了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