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北候夫人心疼地爲白成歡拭去額頭上的微汗,就要親手爲她換下凌亂的衣衫。
白成歡有些臉紅:“孃親,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其實母女之間說親密也是親密無間,可要說跟普通人家的母女,還是有些差別的。
威北候府的庶女,都是自小僕婢環繞地長大,更不要說徐成歡這個實打實的嫡女,自小乳母嬤嬤,丫鬟奴婢地圍着,親手爲女兒脫衣穿衣這樣的事情,威北候夫人倒是真沒有做過幾回。
“孃親如今也爲你做不了什麼……”
威北候夫人垂淚,卻很快擦去。
這個時候,危機剛剛度過去,可不是哭的時候。
她堅持要動手,白成歡也就不阻攔了,不過最後看着威北候夫人爲她繫好的衣帶,還是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這一日的混亂難過都瞬間遠去。
“你笑什麼……哎呀,這,這帶子……”
威北候夫人低頭一看,也是哭笑不得。
只見白成歡衣襟上精巧織線的衣帶系得鬆鬆垮垮,歪歪扭扭,宛如孩童的手法。
威北候夫人也是忠義伯府出身的嬌小姐,後來嫁入威北候府一路做到了當家夫人,實打實的貴女,別說十指不沾陽春水,就是這穿衣之事,還真是不太熟悉。
威北候夫人低頭咬牙:“孃親這就拆了重系!”
白成歡笑着點頭,任由孃親認真地擺弄她身上的衣衫,一切宛如從前一般安然美好。
可是誰都知道,一切都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等一切收拾妥當,歡宜閣的凌亂狼藉也被收拾的差不多了,威北候夫人將白成歡按坐在了塌邊:“成歡,鬧了這半日,你也歇歇吧,但願我們這一次,能真的躲過去。”
白成歡卻搖頭:“女兒還有件事要做。”
“有什麼事情不能等一等,就這般急?”
縱然白成歡如今力大無窮,身體好得很,可在威北候夫人心裡,她始終都是自己那個嬌滴滴的小女兒,是要時時刻刻捧在手心兒裡的。
“這件事,的確很急,我要給虢州的孃親,寫一封家書,讓她不必上京來了。”
在威北候夫人愕然之後慢慢變得複雜的眼神裡,白成歡站起身來,依偎在她身前:
“孃親,我今日這般,是不是很嚇人?”
威北候夫人似乎有些出神,卻很快搖頭:“不嚇人,不管怎麼樣,你都是孃親的好女兒。”
白成歡笑了笑,眉間卻是絲絲黯然:“那時因爲孃親知道我是誰,若是不知道,定然也會害怕的。從前在虢州的時候,我只聽別人提起這具身軀從前瘋傻的時候是如何的可怕,卻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形容。今日我一直在努力做個瘋傻的女子,卻不由得心疼虢州的那位孃親。”
“是啊,自己的親生骨肉,卻……想必她這麼多年,也是過得十分煎熬。”
威北候夫人有些慨嘆,實話實話。
今日的成歡,若不是她一早知道,她怕是也要驚恐駭然的。
而那位虢州的李氏,卻是面對着比這瘋傻十倍的女兒,一守就是十幾年,只想一想,就覺得十分不容易。
若說先前女兒說要李氏上京之時,她心中還有些不情願的醋意,唯恐那位李氏來了要分走她的寶貝女兒,可此時想一想,女兒如今的真身,原本就是人家的女兒,她又有什麼由頭攔着呢?
只是如今女兒怎麼又改了主意?
“這當孃的心啊,都是一般無二的,你……從前那個樣子,她也捧在手裡眼珠子不錯地看了十六年,你如今來了京城,她豈不是像是摘了心肝肺一般?回回我看她給你的家書,雖然從來不說她心中如何想念你,卻能看的出十足的擔憂牽掛。今日鬧了這一場,想來在你‘舊病’未愈之前,皇帝總會消停些日子,更何況你若是舊病復發,她就是來了京城,也是十分合情合理,你又顧忌些什麼呢?”
白成歡聽到孃親這樣大度寬容的話,心裡一直以來的隱憂算是去了不少,可是她還是得寫這封家書。
“因爲如今無論是京城還是西北,乃至中原各州,皆是大旱,這已經一個多月滴雨未落了,孃親不覺得十分反常嗎?”
威北候夫人擡頭望了望窗外被火燒雲燒的紅彤彤的半邊天,也是心頭沉甸甸起來。
往年不說風調雨順,也斷然沒有過這盛夏時節一個多月滴雨未落的事情。
“前幾日幾個莊頭也來府裡說過這個事情,怕是今年各個莊子上收成都會不大好,也幸好咱們家的莊子上都打了些井,一時缺水倒無妨,再這樣下去,怕是井水都要乾涸了。”威北候夫人平日裡事務繁忙,加上無論外面缺什麼侯府也不會短缺,除了莊頭來稟報這件事,她對這一個多月的乾旱原本並沒有太深的感觸。
只是此時女兒這樣一說,她心裡也開始不安起來凡是大旱大澇,必定是災年,這要是災年朝廷沒處理好,這世道,就太容易亂了,要是再有個民變流寇什麼的,可就……
威北候夫人彷彿明白了女兒的意思:“你是怕白太太上京途中不安生?”
“也是,也不是。”白成歡趴着孃親膝頭,緩緩道來:“途中不安生,也不在這一兩月之間,女兒是覺得,如今的京城,就像是一隻漂浮顛簸的船,局勢漸漸就要亂起來了,是非之地,何必讓虢州的孃親來趟這渾水?”
原本是以爲只要她不入蕭紹昀的眼,就是十足的安全,如今,卻發現,既然是回來了,想與從前斷得一乾二淨,哪有那麼容易?
威北候夫人撫了撫女兒尖尖的小臉,嘆氣:“罷了,你如此想,也對,那就先把家書寫了吧,再多送些銀子回去,等安生了,你們相見的日子在後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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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時分,起起伏伏的威北候府已經徹底安靜了下來。
家書寫了送了出去,歡宜閣的窗紗也修釘好了,白成歡到底是被威北候夫人勸着用了飯就早早放了帳子歇下了。
直到女兒睡熟了,威北候夫人才側耳聽了聽女兒清淺的唿吸聲,回正院去了。
薄被中的白成歡,這才慢慢睜開了眼睛。
屋子裡只留了一盞燈火暗暗的甜瓜等,朦朦朧朧泛着靜謐的暖意,卻不擾人好眠。
白成歡翻來覆去幾個來回,到底還是坐起身來。
紗窗外,有溶溶月色穿透進來,窗前一片明月光,如霜似夢。
她輕輕地掀了綃紗的帳簾,走到窗前,窗外,一輪明月似缺了一個淺口子的冰盤一般掛在墨藍的天幕上,窗下的湖面上,不時有錦鯉躍出水面,月色照在錦鯉的鱗片上,閃動着細碎短暫的光芒,伴隨着水聲嘩啦的泠泠之音,一起被清風送到她的身邊。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馳往千里之外的哥哥,此時若是擡頭,必然能和她看到這同一輪明月吧?
也不知道哥哥走到哪裡了,他那樣心急的人,也不知道會不會又是星夜兼程,半刻不停歇?
白成歡對月望了一番,剛要轉身,眼角的餘光卻看到湖面上的廊橋上,有個黑影一掠而過,頓時驚得心跳都漏了半拍那不是侯府的人,侯府的侍衛從來不會這般飛速在府中行走,而隱衛,怕是根本不會讓她看到!
她悄無聲息地轉身,悄悄地從牆上拿下新近才掛上去的長劍,緊緊握在手中,在感覺到樓下的階梯略有震顫之時,就輕盈地轉身,隱在了帷帳之後。
滿室清輝下,樓梯上果然出現了一團黑影,白成歡待那黑影最後一隻腳踏上了階梯,立刻就趁着這個時機,拔劍而出,狠狠一劍刺了出去!
“砰!”
一聲刀劍相撞的刺耳聲音響起,一連串的火花從相交的刀劍刃上閃過,一剎那的亮光卻足以白成歡看清楚出現在她眼前的那張臉
“蕭紹棠?!”
“是我!”
黑色的薄綢斗篷下,一張俊朗非凡的臉,長眉鳳目,在甜瓜燈幽暗的光芒下如同帶了朦朧之色的美玉,正是秦王世子蕭紹棠。
蕭紹棠被這一擊震得手臂發麻,聽到白成歡驚唿出聲,直接將手中的刀“哐當”一聲扔在了地上,忽然上前,一把就抱住了眼前一手握劍,滿臉驚愕的少女,緊緊地將她按在胸前,幾乎要揉進自己的骨血中去!
“白成歡,你沒事!你沒事,太好了!”
身高腿長的少年從外形輪廓來看,儼然是個成年男子了,可是這份語無倫次的慌張,還是露出了少年人本色。
白成歡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驚呆了,這人,又是發什麼瘋?
她咬牙狠狠地推開了蕭紹棠,手中長劍直直指向了他:“蕭紹棠!是不是我三番五次對你太過寬容,你才這樣肆無忌憚一次次這樣……這樣對我?!”
從前動手動腳可以說是無意,或是形勢所迫,可這一次呢?
“我看起來很好欺負嗎?!是個人都能闖到威北候府來欺負我一番嗎?”白成歡心中一陣委屈,忽地連眼圈都有些紅了起來。
被人拿劍指着,除了在西北殺敵,蕭紹棠還真是頭一次面對。
不過他也沒有半分怒氣,反倒笑容滿面,傻兮兮的神情似乎橫在他面前的不是可以要人命的利劍,而是一朵盛放的玫瑰花,心中皆是安定與喜悅。
“我聽說你舊病復發了,心中實在擔憂,不親自來看你一眼,總是不能安心,白成歡,原來你沒事,沒事最好……”
他說着說着就停了下來。
他自幼習武,眼神極爲銳利,自然看到了如雪的月光下,少女眼角的淚光。
蕭紹棠頓時手足無措,就要上前,卻被雪亮的長劍抵在了胸口。
“蕭紹棠,你若再敢對我動手動腳……”白成歡的聲音裡帶着細微的顫抖,還有無盡的羞辱和委屈,她吸了吸鼻子,恨聲道:“我一定會殺了你!”
蕭紹棠腦子裡轟的一聲,終於明白自己錯在了哪裡女兒家的閨閣,確實不是能隨便闖的,要是遇到個想不開的膽小女子,此刻怕是羞憤到投湖自盡也是有可能的!
蕭紹棠心思急轉,頹然後退了一步。
“我是聽說你……又聽說他來過威北候府,我是怕……”他深吸了一口氣,按捺住自己狂跳的心。
不能這麼說,至少現在,不能讓白成歡察覺到,原來他和皇帝,是一樣的心思。
“徐世子臨行前,一再交代我要多照顧你……侯府發生這麼大的事情,我怎麼能放心?我若是光明正大地來,我怕我見不到你,到時候可,可怎麼跟徐世子交代?”
白成歡握着長劍的手軟了幾分,那一身戒備的殺氣逐漸褪去了幾分。
可她心中卻並不想領這份情:“那你此時來,又有什麼用?難道你來了,就能將他如何嗎?你如今尚且是別人砧板上時刻想要宰掉的魚肉,又何必多操這份心?”
蕭紹棠眼神瞬間就黯淡了下去。
“蕭紹棠,你若再敢對我動手動腳……”白成歡的聲音裡帶着細微的顫抖,還有無盡的羞辱和委屈,她吸了吸鼻子,恨聲道:“我一定會殺了你!”
蕭紹棠腦子裡轟的一聲,終於明白自己錯在了哪裡女兒家的閨閣,確實不是能隨便闖的,要是遇到個想不開的膽小女子,此刻怕是羞憤到投湖自盡也是有可能的!
蕭紹棠心思急轉,頹然後退了一步。
“我是聽說你……又聽說他來過威北候府,我是怕……”他深吸了一口氣,按捺住自己狂跳的心。
不能這麼說,至少現在,不能讓白成歡察覺到,原來他和皇帝,是一樣的心思。
“徐世子臨行前,一再交代我要多照顧你……侯府發生這麼大的事情,我怎麼能放心?我若是光明正大地來,我怕我見不到你,到時候可,可怎麼跟徐世子交代?”
白成歡握着長劍的手軟了幾分,那一身戒備的殺氣逐漸褪去了幾分。
可她心中卻並不想領這份情:“那你此時來,又有什麼用?難道你來了,就能將他如何嗎?你如今尚且是別人砧板上時刻想要宰掉的魚肉,又何必多操這份心?”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