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不想告訴她了,那這個“母親”的身份,就透着撲朔迷離的意味了。
不過這也沒什麼,話說到此處,她知道詹士春的底細,詹士春卻不知道她的底細,無論他有再多的圖謀,總歸是無用的。
他心心念唸的那個人也曾在這湖面的碧波之上泛舟而行……
那就不難查出來那個人是誰了。
白成歡很乖順地點頭:
“也好……只是,無緣無故,我是不能私自認別人做父母的,那是不孝,而我的父母,已經跟我說明,我是他們親生,並非收養,他們也從來不認得什麼故友詹松林,所以,還請詹大人見諒,這句‘父親’,小女並不能苟同。”
她是相信,虢州的那對父母,絕不會騙她的。
詹士春僵硬地動了動嘴角,神情黯然卻無言以對,心頭卻陡然浮現出淑太妃瘋狂惡毒的樣子
徐淑寧,都是這個惡毒的女人,害得他骨肉離散!
白成歡如今對人的情緒變化不像從前那般遲鈍,自然感覺到了詹士春身上散發出來的怒氣與怨氣。
可這世間事,多半有因纔有果,能讓詹士春這樣的人怨恨的人,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物。
兩人僵持半晌,詹士春才壓下了心頭的那股怨氣,聲音澀然:
“我知道你是不願意認他的,這樣貿然倉促……可是,你也要多多理解你父親的苦心,他並非不想找你,而是找了多年沒有眉目……你父親也是愧疚這麼多年沒有找到你,讓你受苦了,如今你已經長大了,他才找到你,自然是對不住你的,此時也不便強行讓你認祖歸宗,但是日後,你總會知道的,你若是再見到他,記得不要太傷他的心。”
白成歡趁着燈光,目不轉睛地看着說這話的詹士春。
若是他不是詹士春,若是她不曾見過他勢如飛鶴一般的樣子,大概,她也會覺得這僅僅只是一個思女心切的慈父而已。
他滿臉的皺紋絲毫看不出詹松林的影子,他吶吶中帶着愧疚的言辭更是看不出方纔硬闖侯府的咄咄逼人。
可那又如何呢?這個人,依舊是蕭紹昀身邊最寵信的道士,依舊讓她滿心警惕,時刻不敢放鬆。
“若是真有什麼證據證明我是他的女兒,那就等我看到了再認他,詹大人費心了。”
她輕輕施了一禮,禮貌周到卻沒有再客氣:“如今我客居侯府,詹大人如此深夜強闖侯府,我實在是心中不安,還請詹大人以後莫要如此驚擾侯府諸人,不然,我就只能回虢州去了。”
“不要回去!”
詹士春立刻出聲阻攔。
他此時才真正後悔,不該如此衝動。
可是哪一個做父親的,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女兒瘋傻成那個樣子而無動於衷呢?即使是裝的,也足以把他的心撕成碎片!
詹士春頹然道:“你且放心,以後,不會再如此了……”
“如此,多謝詹大人體諒了。話已說完,詹大人好意,我也心領了,詹大人,不如,就此離去?”
白成歡立刻就順着話風趕人。
眼睛黑亮亮的少女略略有些歪着頭,神情真摯而讓人覺得莫名可愛。詹士春很遺憾,不曾見到她幼時的樣子。
詹士春伸出手去,似乎是想要撫摸一下女兒的臉頰,卻又很快縮了回來。
最後掃了一眼外間窗外的火光,點點頭:“我是該回去了,你好好保重,有事情只管找我,我與你父親,待你都是一般無二。”
白成歡不再說話,默默地行了一禮,權當送別。
詹士春轉過身,道袍飄飄蕩蕩,慢慢下樓去了。
樓下原本驚恐萬分的丫鬟早就開了門跑了個精光,詹士春一路暢行而出。
外面又傳來了詹士春與威北候的言語機鋒,白成歡沒有再去細聽。
此時,詹士春不願露出真面目,那就大家都繼續裝傻好了。
她走到寬大的拔步牀前,伸出穿着軟底寢鞋的秀氣小腳,踢了踢牀外雕花描漆的擋板。
“總算走了,憋屈死我了!”
蕭紹棠快速地從牀底下翻身滾了出來,一個鯉魚打挺就蹦了起來,長身玉立地站在了白成歡面前,臉上卻沒什麼憋屈的樣子,更多的是笑意。
白成歡看見他這笑容就覺得頗爲刺眼,皺眉道:“你也先別笑,你今日的行徑,與登徒子無異,你堂堂一個親王世子,當真是……”
“這件事是我錯了,我也是聽了你的事情,一時情急……”蕭紹棠是眼睜睜地看着詹士春如何被白成歡不待見的,趕忙就認錯。
可是白成歡關注的重點還真不在這上頭。
她望着外面似乎是在漸漸遠去的燈火,語聲幽幽:
“蕭紹棠,你進來的時候,是我義父,親自爲你放行的吧?”
蕭紹棠頓時大驚失色,在白成歡雪亮的眼神裡到底是支支吾吾:
“我,我是因爲徐世子臨行前的囑託……”
白成歡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來。
“無論哥哥如何囑託你,無論義父有什麼打算,蕭紹棠,你也要記住,以後,我這裡不是路邊的客棧,還請你自重,如若你覺得做不到,那就再也不必來往,秦王府與侯府結盟之事,我再也不會插手,你看如何?”
這話就說得比較嚴重了,蕭紹棠心頭七上八下的。
這下可是惹惱了白成歡了。
“我記得了,以後定然不會再做這樣的事兒,你,你放心吧。”
好漢不吃眼前虧,蕭紹棠只用了一瞬就想的很明白,萬萬是不能再惹白成歡生氣了。
白成歡點點頭繼續送客。
今夜的歡宜閣,可是格外熱鬧,熱鬧得過了分。
蕭紹棠又在威北候府諸人的眼皮子底下悄悄地摸出了威北候府。
兩個隱在暗處的護衛裝看不見也裝的有些辛苦,待到蕭紹棠走了,就開始閒磕牙。
“那秦王世子不會再來了吧?侯爺這是做什麼?實在是……”
“你懂什麼!秦王世子與咱們四小姐的交情,據說非同一般!”
“說說看!”
一時之間八卦頓起。
皇宮中,安竹林站在昭陽殿前,望着昭陽殿的大門,和站在大門前絲毫不打算讓開的劉德富。
“劉公公,若是耽誤了我的事情,你可是擔待的起?”
安竹林十足的傲然,劉德富卻全無敬意,雖然心中鄙夷,可他此時也沒心情跟安竹林計較,微微躬了身,神色嚴肅:
“安小姐,皇上今日勞碌了一天,實在是疲累了,此時睡的頗爲沉重,實在是不宜打擾,夜也深了,您還是先回吧。”
說完,也不管安竹林是怎麼樣的神色,回頭囑咐了幾個當值的小太監不可讓任何人闖進去,就把安竹林撇下,一個人悄悄往太醫院的方向去了。
若是平日裡,皇上能這樣安眠一晚,劉德富那簡直是要喜出望外,可是今夜卻不同。
皇上從威北候府回來,將自己一個人關在昭陽殿內待了好半晌,最後實在是聽不到動靜,他心裡發急,冒死闖了進去,才發現殿內的助眠香,足足燃了往日的三倍!
這助眠香,是詹士春那妖道給的,以前在劉德富眼裡是妙物,如今,可是實實在在的妖物!若是皇上有個好歹,那這合宮上下的人,死一半都嫌少!
安竹林已經在昭陽殿前站了兩個時辰,如滿月一般皎潔的面頰上已經被夏夜的蚊子叮出了幾個大包,此時被劉德富這樣冷待,再加上幾個小太監上下打量的不屑眼神不必任何人提點,安竹林也能覺出自己的尷尬狼狽,還有可笑。
若是徐成歡,此時會怎麼辦?
她會不會勃然大怒,然後直接闖進去?
可是前世的徐成歡有恃無恐,人人見了都敬在頭頂上,而自己,就算是強闖,怕也是沒有那個資格。
沒有人會給她強闖的機會的……
安竹林心中陡然充塞滿了迷茫與疲累。
她轉身,長長的裙襬拖在身後的金磚上,隨着她的腳步聲發出沙沙的輕響。
她以爲只要她成了徐成歡,就一切都能稱心如意,一切都能順理成章。
一開始的時候,好像的確是這樣的。
皇帝待她很溫和,皇帝帶她去摘星閣,那樣溫柔地呢喃,帶她去威北候府,溫煦的眼神總是追逐着她……可卻那樣短暫。
自從那天白成歡出現過後,好像一切就全都變了。
她所做的一切,頓時就好像成了一出蹩腳的獨角戲。
白成歡,她又到底有什麼特殊之處呢?
安竹林途徑御花園的時候,在道旁的涼亭裡坐了下來,她要一個人好好地靜一靜,好好地想一想,她到底該如何繼續下去?
太醫院今日是王太醫當值,聽了劉德富的話,立刻就趕往了昭陽殿。
大紅色的牀帳中,皇帝闔着雙眼沉夢正酣。
王太醫行了禮,診了脈,又斗膽翻了翻皇帝的眼皮。
隨即心頭驚濤駭浪,手抖個不停。
“可是有不妥?”一看王太醫這個樣子,劉德富腿也跟着發顫,一邊侍立的小太監們也是慌了神。
王太醫搖頭又點頭:“不是……沒有不妥……可,可皇上居然像是沒有知覺的樣子……”
他診不出什麼不對來,皇帝看起來也就是睏倦過度而已,可是他翻皇帝的眼皮,皇帝居然毫無所覺!
一個沉睡的人,就算睡得再沉,有人翻你的眼皮子,你能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劉德富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到底是如何了,您倒是給個明白話兒啊!”
王太醫一頭的冷汗,臉色灰敗地沉默了一瞬,揮揮手:“劉公公,您去召集王公大臣,我這就去召集太醫院其餘人,咱們,今晚,還是都守着皇上吧……”
此時劉德富身後的小徒弟卻是再也剋制不住地哭喊出聲:“皇上是不是不好了……”
“啪!”
劉德富回頭就給了身後的小徒弟一個清晰的大嘴巴,怒喝道:“胡說什麼,掌嘴!”
那小太監被打得半邊臉立刻就高高地腫了起來,卻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再也不敢吭聲了。
宮裡忌諱多,一個字都不能說錯,師傅這是在救他的命,他心中清楚,可是照着王太醫的話,皇上可不是不中用了嗎?不然叫大臣們都來守着做什麼?
劉德富也顧不上再教訓這個不成器的徒弟,定了定神,立刻就覺得按照王太醫說的去做!
不管怎麼說,這多一個人守着,就多一份安心,誰讓這宮裡,除了皇上和幾位太妃,連個正經主子都沒有呢?
兩邊各自尋人去了,這一夜,京城大半的人家都沒能安枕。
宮中各處都忙了起來,唯獨御花園還是沉靜一片。
安竹林想了一回,又望着東南方向嘆息了一回。
今生,她想要走一條和前世完全不同的路,徐成霖就該是不相干的路人了。
可是每每想到徐成霖對她說的那些決然的話,她心底還是痛得幾乎喘不過氣。
他不相信她,他可能會和林稻城一起死在東南……
夜色中暗香浮動,安竹林的心,卻像是浸了黃蓮一般苦澀不堪。
她救不了他,這一世,他與她,已經再也沒有關係了。
她死死忍住眼中的淚意,站起身,準備往慈寧宮走。
身後卻忽然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安小姐可是想好了,以後的路要如何走?”
“誰?”
她駭然回過頭去,後背緊緊靠在了身後的石桌上,繃得筆直。
花叢中漸漸走出一個道袍飄飄的人來,正是詹士春。
“安小姐既然已經決定一往無前,卻又踟躕猶豫,又怎麼能成事呢?”
這話……安竹林心生警惕:“你不是一直支持徐成意嗎?爲何要來管我的路如何走?”
淑太妃的心思是搖擺不定的,可是徐成意已經明裡暗裡說過好多次,這個皇帝最寵信的老道士,是她身後的人!
無事獻殷勤,絕不會懷好意!
這話……安竹林心生警惕:“你不是一直支持徐成意嗎?爲何要來管我的路如何走?”
淑太妃的心思是搖擺不定的,可是徐成意已經明裡暗裡說過好多次,這個皇帝最寵信的老道士,是她身後的人!
無事獻殷勤,絕不會懷好意!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