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據說是喬皇后因爲一些事情觸怒了先帝,先帝大怒之下,就……是真是假,誰又知道呢。”
威北侯不由得嘆息,又看了看女兒,有些話到底沒說出來。
因爲當年的傳言遠不止如此,據說原本只是一件小事,但是因爲妹妹淑妃在其中的推波助瀾,先帝才那樣大怒,最後將喬皇后打入冷宮,導致了喬皇后不久之後就鬱鬱而終。
雖然他們威北侯府先前與喬皇后並沒有多少來往,可是後來,喬皇后對成歡那樣好,成歡也十分喜歡喬皇后,若是讓成歡知道自己的姑姑曾在喬皇后一事中使了手段,傷心難過的也只能是成歡而已。
威北侯夫人也覷了覷女兒的神色,打算扯開這個話頭:“這麼多年也過去了,無論如何,喬皇后是不能跟詹松林所說的什麼女子對上號的,咱們也別在這裡瞎琢磨了,既然今日他露了口風,以後他在明,咱們在暗,若是再敢前來糾纏,總會露出形跡的。”
喬皇后故去之時,成歡纔不過八歲,可後來,她也沒忘了年年拜祭,怕是心裡一直是記得的。
白成歡聽着爹孃說話,默然不語,心中的的確確也是黯然神傷的。
她的記性算是不錯的,可是八年過去了,她每每想起喬皇后,居然也有些模煳了她的容顏。
這麼多年過去了,在她心中刻的最深的記憶,並非上陽宮中喬皇后風華絕代,巧笑嫣然的模樣,和她動不動對她各種各樣厚重的賞賜,而是喬皇后時常看着她的眼神。
初見喬皇后,是在徐成歡四歲的時候或許更早之前她也見過喬皇后,但是她並不記得。
喬皇后身姿端直,坐在高高的鳳座上,看着小小的她規規矩矩地跪拜行禮,然後才起身,緩步走到她面前,讓她起身,凝視着她半晌,卻忽然伸手將她抱在了起來,攬在懷中。
你就是成歡啊。她輕輕地道,更像是一聲說不清道不明的喟嘆。
喬皇后有一雙好看的鳳眼,高貴中透着柔和,像是冰雪乍融的春水,又像是春日午後懶洋洋的暖陽,她在她的懷中,就像是在孃親的懷中一樣的,絲毫沒有因爲這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就膽怯怕生。
那一日,高貴如儀的皇后那樣喜歡她,抱在懷裡半日都沒有撒手,上陽宮中伺候喬皇后的嬤嬤宮女俱都驚詫不已,卻都笑着誇她好福氣,投了皇后娘娘的緣。
她當時年幼,只覺得皇后娘娘對她格外好,直到後來漸漸長大了,才知道這樣的好是多麼難得。
喬皇后並不是十分喜歡孩子,宮中皇子只有三個,公主卻有四個,但是得她親手抱過的公主,一個都沒有。
就因爲這一抱,再加上後來的喜愛恩寵,宮中的公主在皇后面前都比不上她有臉面,是以那些公主明面兒上都對她很和氣,暗地裡,卻沒一個喜歡她的。
可是這樣一個對她百般愛護的人,卻死得不明不白。
這麼多年,她也一直在疑惑,喬皇后,當年到底是爲了什麼觸怒了先帝?又怎麼會在被打入冷宮沒幾日就去了呢?甚至於先帝對她恨之入骨,人死了,怒氣也不曾消散片刻,遺命蕭紹昀不許追封這樣一來,子孫後輩在皇陵祭拜之時,又該多麼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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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更詭異的是,先帝直到駕崩,也從來沒有廢除過喬皇后的尊位。
滔天的恨意裡,卻還存了最後的一絲愛意,先帝對喬皇后,如今看來,居然是愛恨不得。
“先帝與喬皇后,當年,可是兩情相悅?”
在她的記憶裡,先帝的身邊最得寵的女人就是姑姑淑太妃,那麼喬皇后在先帝心中,又是佔着什麼樣的分量呢?
威北侯夫人有些無奈,她就知道這話頭扯開了,就沒那麼容易收得住。可要是順着話說下去,越說女兒越是想起來喬皇后,心中可不是越難過?
威北侯拍了拍夫人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後纔開口回答神情鬱郁的女兒這個疑問:
“喬皇后與先帝是少年結髮的夫妻,一路從太子妃做到了皇后,一直深受先帝愛重……若不是你姑姑的出現,可能,也不會有後來這些事,皇后,從來就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朝代的皇后,能善始善終的也屈指可數,喬皇后也不過是其中一個,風光還是悽慘,不過都是皇帝的一念間。所以成歡,從前的諸般,你也不必在放在心上了,人總是要向前看的。”
威北侯之前不想提起女兒的傷心事,可此時卻覺得這也是個機會。
若說女兒的身死乃至死而復生,對他們徐家來說,是一個猙獰可怖的傷口,那這樣一味的把這個傷口遮蓋過去,碰也不碰了,也不是上上之策,總還是要面對要碰觸的,倒不如趁此把話說清楚,免得女兒心中一直鬱結。
畢竟不管是誰,被自己最心愛的人親手所殺,都是銘心刻骨,萬念俱灰。
而他想見到的,是一個和從前一般鮮活的女兒,而不是如今這個處處小心謹慎,死氣沉沉的女兒。
威北侯夫人也是無限感慨。
若是當年小姑子不進宮,或許先帝身邊會少一個寵妃,成歡也就沒有機會與當年身爲太子的蕭紹昀有太多的來往,也不至於落得……
爹孃的意思,白成歡懂得。
人心原本就易變,更何況是坐擁天下,有後宮佳麗三千的皇帝?
喬皇后與先帝也曾夫妻情深,可最終也是落得身死冷宮的下場。
而她自己,錯就錯在不該把蕭紹昀當做一個平凡的男人來愛。
若是隻論皇帝,翻臉無情,原本就是常事,是她自己太過癡了,放了一顆真心去給龍座上那個冷酷的人踐踏。
“爹爹和孃親的苦心,女兒都能明白,女兒不會爲了過去的事情自苦,讓自己白白痛苦,讓爹孃憂心。”
威北侯夫妻對視一眼,皆是欣慰地點頭,卻把真正想要說的話又悄悄地嚥了回去。
那樣刻骨銘心的傷痛,畢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完全忘卻的,欲速則不達,女兒若是能慢慢的想開,再讓她重覓良人,想必會比如今容易些。
夫妻倆與白成歡又說了些閒話,威北侯方纔跟白成歡說起宮中的消息。
“……他如今昏迷不醒,乍然想來也算是個好消息,只是等他醒來,又不知道要生出些什麼波瀾來!”
威北侯心中實在是矛盾的很。既巴不得蕭紹昀即刻就去死,又覺得他此時死了太過便宜他,又容易導致天下動盪。
對於此事,白成歡卻有自己的一番思慮。
“爹爹,孃親,若是他真的醒來了,你們即刻把我送進宮去吧。”
“什麼?”威北侯與夫人齊齊失聲,威北侯夫人一下子就站了起來,一把攥住了白成歡的手,斥道:
“你這是什麼煳塗想法!難不成就因爲他上門糾纏,我們就要把你送到宮中,以此來爲徐家避禍嗎?我與你爹爹是絕不會讓你再進宮去的!”
威北侯夫人神情激動,言辭鏗鏘,白成歡心中一陣暖意,連忙站了起來解釋道:
“孃親且聽女兒把話說完。蕭紹昀是什麼樣的人,到如今,別人不知道,您難道還看不清楚嗎?”
白成歡一邊安撫着激動的威北侯夫人,一邊緩緩道來,清脆的聲音如同泉水叮咚,讓威北侯夫人的焦躁慢慢散去,也開始冷靜下來。
“蕭紹昀這個人,如今不僅像個瘋子一樣,讓人不能以常理度之,疑心病也比從前更重了千倍萬倍!”
威北侯點頭贊同,這話倒是真的。
“想來我進京以後,他能這麼快就盯上我,總跟我與從前一般無二,沒有刻意避諱有關,若我從一開始就謹慎些,他的眼光也不會放到我的身上來。既然如今到了這個地步,倒不如我們主動出擊,你們把我送進宮去,不說瘋傻,只說認爲我就是從前的孝元皇后,那他無論如何,怕也是不肯再相信的”
威北侯夫人愣住了,成歡心中居然是這麼想的?
不過略一思忖,她就覺得這個方法大有可爲。
如今的蕭紹昀,怕是也就如一般疑心病重的人那樣,你越是躲避,他越是想要探究,若是你自己送上門去,他反倒開始疑惑你別有用心,就不會輕易相信。
三人相對沉默一時,威北侯最終拍了板:“到時候若是他能醒來,我就先行去試探試探,若是可行,就依照成歡的主意來。”
白成歡點點頭,又說了幾句話,看夜實在是深了,就告別了父母,出門回自己的歡宜閣去了。
一路行來,夏日的燥熱已經退下去不少,湖邊偶有蟬鳴蛙叫,這夜色越發顯出幾分安靜來。
路過湖畔高大的鳳凰木下之時,白成歡仰頭看了好一陣子。
燈影下,只有她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這裡了。
“蕭紹昀,只願這一次,你不要令我失望纔好。”
夜色中,白成歡喃喃自語道。
東方泛出魚肚白的時候,昭陽殿龍牀上的皇帝,終於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大片大片的紅色,與夢中成歡血流成河的場景一般無二。
蕭紹昀伸出手在眼前擋了擋,才發現避無可避。
那般血海一般的景象,怕是要今生今世都刻在他的眼前心裡,成歡一日不歸來,他就一日忘不掉。
“什麼時辰了?”
蕭紹昀帶着些微啞的聲音,驚醒了圍繞在龍牀前昏昏欲睡的太醫與大臣們。
上下眼皮正在打架的晉王一個激靈,立馬就撲了過去,一把抓住了蕭紹昀的手,眼淚都幾乎下來:
“皇兄,皇兄,你終於醒了!你嚇死小十了!”
整整一夜,晉王一直都在想,若是皇兄真的有什麼不測,他該怎麼辦?
要是失去了皇兄這個唯一的親人,可真的就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蕭紹昀轉了轉眼珠子,這才發現不同尋常之處晉王不是應該在晉王府嗎?怎麼擅自入宮?大清早就出現在他的牀頭?
而他居然什麼都不知道!
他微微擡起頭,看到了牀前黑壓壓一片的人頭,個個跪在地上,卻不像往日那般恭順低頭,而是一個個激動莫名地看着他!
這般場景,太過熟悉,父皇大行之時,也是這般,寢殿圍滿了人……
“這是怎麼回事?朕不是說過,閒雜人等不得輕易進出昭陽殿嗎?!”蕭紹昀語氣沉沉。
一聽到皇帝醒來,第一件要緊事居然是這個,熬了一夜的席澤巖頓時氣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皇上,您昨夜忽然昏迷不醒,臣等唯恐皇上龍體欠安,特來守夜。太醫,快給皇上診脈!”
宋溫如跪在地上率先開口。
皇上能夠醒來,看起來也像沒有大礙的樣子,實在是讓他心中倍感欣慰,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要知道萬一皇上醒不來,按照老師的意思,可是要讓晉王……罷了,左右皇上平安無事,就是最要緊的。
張太醫立馬就要上前爲皇帝診脈,劉德富看到皇帝醒來,也同晉王一般激動的眼淚都要下來了,見張太醫上前,立馬搶先一步上前,要扶皇上坐起來。
蕭紹昀扶着劉德富的手坐了起來,錦被滑過軟緞寢衣落了下來,年紀輕輕的皇帝看起來,莫名的憔悴。
不過他很快拂開了張太醫伸過去的手,陰冷的目光一掃過眼前跪着的人,最後定格在晉王身上,足足盯了晉王有一炷香的功夫。
昭陽殿裡頓時變得一片死寂,鴉雀無聲。
原本天氣就熱,有幾位太醫熬不住這樣無聲的折磨,出了一頭的冷汗,豆大的汗珠,吧嗒吧嗒的,往地磚上落。
晉王被蕭紹昀看的莫名其妙,不禁開口問道:
“皇兄,您幹嘛這樣看着臣弟?趕快讓太醫爲您診脈吧!”
蕭紹昀眉目間的陰沉卻迅速蔓延到眼中,直看的晉王心中陰霾一片,皇兄這是怎麼了?這樣的眼神好嚇人啊!
“皇上……”
宋溫如是真心擔心皇帝,正欲開口勸皇帝趕緊讓太醫診脈,就聽見皇帝冷冷的聲音響起,就像數九寒天的朔風,瞬間凝固了他心中所有的熱情。
“衆位愛卿,是不是真的以爲朕病危,忙着要擁立新主,取代朕了?!可惜,朕沒這麼容易就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