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舉全族之力,讓你們金尊玉貴地長大,對你們精心教養,你們一個個的,就是這樣回報薛氏?你們一個個的,都是不把薛氏禍害死,不甘心嗎?”
薛蘭芝的親生父親,薛家大老爺,氣得直拍桌子,桌案上的茶具花斛一陣哐裡哐啷亂響。
薛蘭芝淚眼迷濛地擡起頭,心中十分委屈。
“可女兒不想進宮去啊……那裡,是個什麼樣的地方父親您明明知道的……”
薛大老爺見女兒還敢還嘴,氣得發抖,乾脆轉身對着自己的夫人小路氏怒斥道:
“看看,這就是你教養出來的好女兒!宮裡是什麼地方?那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地方!能進得去,是她的福分!”
小路氏在薛家雖然也是當家夫人,卻不像她的姐姐大路氏在何家那樣說話有分量,被丈夫遷怒責罵,也只能埋頭聽着,一聲不敢辯解。
薛蘭芝看到母親被責罵,卻是不幹了,擦了擦眼淚,自小被驕縱出來的大小姐脾氣就算是對着她的父親也壓不住了,張口質問道:
“福分?那進了宮的妃嬪,有幾個能得善終的?那就是個不見天日的吃人去處!二哥哥已經被你們斷送了一輩子的前程,如今,你們又想把我也斷送進去,我們與家裡買來的戲子倡伶有什麼區別?不過是好好養着,以後能賣個好價錢!”
薛大老爺原本聽到女兒提起尚了惠郡長公主的侄子薛雲海,心裡就極爲不舒服,越往下聽就越氣的臉皮紫漲,揚了揚手,恨不得給女兒一巴掌!
小路氏一看不妙,趕緊撲上來死死地攔住了薛大老爺,一邊氣得直瞪女兒:“你都是胡說些什麼,還不趕緊向你父親道歉!”
薛蘭芝神情暗沉,卻是咬死了不低頭:
“我是胡說嗎?二哥哥原本是兩榜進士,大好的前程,可是家裡爲了皇家的權勢,就讓他去做一個看人臉色的駙馬,斷送了他的錦繡前程!如今見他有難,立刻就將他出族你們怎麼能涼薄自私到這種程度?如今又想要我去看皇帝的臉色,我實話告訴你們,七表哥還活着,我就絕不可能再進宮去,就是死,也絕不進宮!”
薛大老爺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心肝肺脾,哪一處都是疼的!
“我薛家也是陝州大族,從前也在京城赫赫揚揚,爲什麼教養出來的嫡長女,就是這般不曉事的東西!?我今日就告訴你,由不得你!”
他也懶得跟薛蘭芝解釋若是不將薛雲海出族,薛家就可能有傾族之禍,也不想再留在這兒動這樣大的氣,捂着胸口萬念俱灰地擺擺手,留下一句狠話,就蹣跚着出去了。
直到走到自己的書房,薛大老爺才坐在書案前,半晌,忽然兩行老淚落在雪白的宣紙上,年過不惑的薛家掌家人伏在書案上,嗚嗚咽咽地哽咽起來。
當年爲了攀附寧王,將族中最出息的子侄送去做駙馬,他也是反對過的啊,可是被皇家富貴迷了眼的那些族人,又是如何肯聽他的?
事到如今,原本的攀附之舉反倒成了要命之事,而更令他心痛的,是薛家的小一輩,居然成了這樣的人!
最有出息的薛雲海生死未卜,已成廢子,搭進去一個心術不正的庶子薛雲濤也就罷了,可如今連薛家最拿得出手的嫡長女,都是這樣心中毫無宗族,只爲了自己快意的人,更不要說族中其他人!
有這樣的後輩,薛家就算躲過了這次的事情,不被皇帝清洗,又能有什麼前程光景呢?
“蘭芝,你怎麼能這麼跟你父親說話?你父親想讓你進宮,也是爲了想給薛家拼出一條生路來,你生爲薛家女,怎能如此不識大體?你可要知道,你這些兒女情長,跟合族的性命比起來,什麼都不是!若是薛家有個萬一,被寧王牽連,就算你七表哥活着,也絕不會娶你,就是你的命,能不能在,都未可知!”
小路氏擔心丈夫,又不放心女兒這邊,只能留了下來,出聲訓誡女兒。
對女兒的言辭,她也是極不滿意的。
哪個女子不是爲了家族而生?當年姐姐嫁去何家,她嫁來薛家,雖說是以夫家爲天,可誰敢忘了自己的出身與家族?
薛蘭芝看到父親被她氣走,心裡也有些不安,可是母親一開口,她的不安又都沒了蹤影。
“寧王是寧王,這些年薛家又沒有助他做過什麼,你們到底是在怕什麼?二哥哥都被你們出了族,即使是牽連,也不該牽連到薛家纔是!”
小路氏嘆口氣,女兒自幼也是聰明伶俐的,可爲什麼越長大,越笨得讓人厭惡?
“那也要遇上個清明的皇帝,知道咱們薛家這些年與寧王沒有牽扯才行!你看看如今的皇帝,所行所做,哪一件是清明的?那王度還是御史呢,說被誅了九族就被誅了九族,你可曾聽說過大齊立朝以來誅過御史的九族?如今薛家再清白,那也是踩在了刀尖兒上,是生是死,全憑皇帝一念之間!”
薛蘭芝低頭想了一想,所想卻與母親完全不同,她漂亮的面孔上浮現出冷笑:“既然你們都知道如今的皇帝不賢不明,昏庸任性,卻還想着把我送進宮中去,這是完全不顧我的死活嗎?”
小路氏被女兒這一說,着實是動了氣:“你若能在宮中活下來,薛家自然也就有了生路,可要是薛家都不在了,就算你不進宮,又能活着嗎?我怎麼會生了你這麼一個冥頑不靈沒有良心的女兒!”
薛蘭芝無動於衷地轉過頭去,臉上盡是冷漠堅決:“無論你們如何說,我說了不進宮就是不進宮,只要七表哥一日沒成親,我就一日不會放棄!你們若是覺得我沒良心,儘可以當做沒我這個女兒!”
小路氏瞬間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丈夫的憤怒與無力,她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被全族人寄託着希望的女兒,已經說不清自己是哀求還是憤怒:
“蘭芝,你的七表哥已經死了,那個人是秦王世子!”
“不,我知道他是,我一眼,就認得出來。”
薛蘭芝油鹽不進,眼神卻有些飄忽。
騎在馬上的七表哥,還如同從前一般俊朗得讓人一眼難忘,褪去了那層不羈少年的影子,更讓她覺得光華璀璨。
這樣的七表哥,她是無論如何,都放不下的!
小路氏的規矩儀態像姐姐何大夫人一般好,可是此時她再也忍不住地怒喊出聲:
“就算他是,他也決定不了薛家的生死,他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質子,蘭芝,你就不能清醒清醒?!”
薛蘭芝搖頭:“不能清醒……至少,跟你們比起來,他從來沒有對我存着徹頭徹尾的利用之心。”
小路氏的眼淚奪眶而出。
女兒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的?什麼利用不利用,她是薛家女,爲薛家犧牲,難道不是應該的事情嗎?
小路氏怎麼都想不明白這個道理。
蕭紹棠昨日已經給虢州去了密信,可今日白成歡說起來這件事,讓他心中更加不安起來。
疑心病發作的的皇帝,連並沒有做錯什麼的親弟弟都要趕回封地去,更不要說何家,要對付起來自然不會有任何的手軟。
袁先生想了想,摩挲着下巴道:“世子,不如,您悄悄,去見見七老爺?”
“七叔?”
蕭紹棠喃喃了一句,半晌不做聲。
自從來到京城,在與何家的關係上,他已經一再小心謹慎,唯恐被人看出什麼來,牽連何家。
就連在吏部任侍郎的七叔,他也從來沒敢多上前搭一句話,最近一次見到,還是他藉着拜會父親故交那次的廣發拜帖,去見了一面。
七叔顯然是不知道當年事的,見了他倒是客客氣氣,但暗地裡也是眼含熱淚,心中定然也是有所猜疑的,這些日子,定然也給家中去過信,也不知道父親有沒有將實情告訴他。
“世子可是擔心七老爺不知道當年事?”
袁先生問了一句,拿起扇子,將冰盆裡冒出來的冷氣往自己這邊扇了扇,才接着開口道:“還是世子擔心此去會被皇帝的人發覺,給何家惹麻煩?”
蕭紹棠點頭:“二者皆有。”
若是七叔不知,又何必把他牽扯到這場事端中來?更何況,昨日薛蘭芝在城門口那樣哭喊,皇帝若是起疑,他的一舉一動怕是已經盡在皇帝眼中了。
袁先生也不勉強:“既然世子有此憂慮,那就先不見七老爺了,咱們給王爺去封密信,讓王爺從西北那邊解決此事吧。”
“這主意不錯。”
他們身在京城,處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而西北遙遠,皇帝就算一時有所懷疑,手也暫時伸不了這麼長,而父王處理此事,必定比他要周全。
蕭紹棠立刻擺好筆墨就要寫信。
袁先生卻說起了別的事。
自稱“無心風月”袁先生滿臉八卦的模樣,活像是街上打聽閒話的閒話,文人的清爽蕩然無存:
“世子,你今兒去威北候府,白小姐可見了你?沒有立即把你趕出來?”
蕭紹棠手裡的筆就在紙上洇出大大的一團濃墨來。
袁先生瞪大了眼睛:“真的把你趕出來了?”
蕭紹棠重新撿起筆,想起白成歡那揚手拋落花的冷靜淡然,搖搖頭:“沒有,她沒有將我立刻趕出來,但比一見面就把我趕出來,還要讓人心裡難受……她心中沒有我。”
袁先生的眼睛立刻成了一對銅鈴一般:“你,你,你都說了?不然你怎麼知道她心中沒有你?”
不是說慢慢來的嗎?
蕭紹棠點點頭,正色道:“先生跟我說過,感情之事急不得,可是我尋到她的那一刻,我看着她盛裝紅衣,與往日大不相同,我心裡,就害怕的很我怕我要是晚一步,她的眼裡,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袁先生連連嘆氣:“年輕啊,到底是年輕啊,到底是沉不住氣……她看不見你,能看的見誰?她平日裡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你怕什麼?這麼一來,你再去見她,豈不是尷尬?”
要說白成歡可能會喜歡上誰,蕭紹棠能說出一連串的人名兒來:“龍椅上的那位,還有宋三郎,還有晉王……”
“她要是能瞧得上龍椅上那位,還會爲咱們和威北候府搭這個橋,引這個線?晉王,那更是個心地單純之人,若有什麼心思,斷然不會隱瞞,看晉王所作所爲,倒是真把她當長姐看待一般,至於宋三郎……”袁先生想起昨日那個清雋的宋家公子,搖頭:“也是不成的,那樣的人,十足遊手好閒的富家公子,她不會眼拙至此的,十成十的襄王有夢,神女無心。”
聽袁先生一一分析下來,蕭紹棠也覺得鬆了一口氣,可又有些失落:“如今是我襄王有夢,神女無心呢,先生,您教教我,該怎麼做,才能讓她扭轉了心思?”
袁先生就“嗤”地一聲笑了出來,展了骨扇慢悠悠地扇着:“當初不讓您強扭這不甜的瓜,您非要扭一扭試試,如今您來問我,我可真是……我一個四十好幾的老光棍,拿什麼教您?”
“先生胸中有丘壑,紹棠心中清楚,這瓜若是扭過來,自然是甜的,先生難道不希望紹棠這輩子,得一個甜些的瓜吃吃嗎?”
蕭紹棠看的出來袁先生心中是有主意的,也乾脆厚了臉皮央求道。
袁先生停了這話直笑,笑得眼角的褶子都重重疊疊地堆了起來,合了扇子拍了拍手,才停了笑,道:
“世子是個聰明人,難道不知道如今這世道,若是想娶一個女子爲妻,最重要的是什麼嗎?”
蕭紹棠思忖了一下:“難道不是討得那姑娘喜歡,兩情相悅嗎?”
蕭紹棠看的出來袁先生心中是有主意的,也乾脆厚了臉皮央求道。
袁先生停了這話直笑,笑得眼角的褶子都重重疊疊地堆了起來,合了扇子拍了拍手,才停了笑,道:
“世子是個聰明人,難道不知道如今這世道,若是想娶一個女子爲妻,最重要的是什麼嗎?”
蕭紹棠思忖了一下:“難道不是討得那姑娘喜歡,兩情相悅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