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娘,你,你會說話了?”
摟着她的婦人先是驚喜,繼而卻是悲從中來的熱淚滾滾:她的女兒,自從來到這人世十六年,從不曾開口說話,現在開口說的第一句話,雖然叫出了她夢寐以求的這句孃親,卻包含了所有人間的苦難!
徐成歡沒有更多的表情。
一個瘋子一夕之間變得腦袋清楚,聰明伶俐,那麼就不會有人再認爲她是瘋子了——而會認爲她是妖怪,她並不想自己逃脫了在皇陵做孤魂野鬼的命運卻再被人架上火堆。
但她也沒想到,偏偏是這樣懵懂癡傻的模樣,就越像是一根尖刺挑動了婦人這十幾年緊繃的心絃,令她心痛得幾乎喘不上氣!
她回過頭,虎虎生風的一巴掌就朝着身後又氣又急的僕婦扇去!
清脆的掌摑聲音讓崔三家的一頭栽倒在地,緊跟在她身邊的女兒蓮兒也被帶累得一個趔趄,不由地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
“賤婢,原來你就是這麼照料我的歡孃的!”滿含冰霜的聲音把這個崔三家的最喜歡罵的詞兒原封不動地砸了回來。
崔三家的伏在地上不敢起身,勉強撐住了身子就開始大哭大嚎地喊起冤來:“太太明鑑哪,就是給老奴一百個膽子老奴也不敢讓大小姐受一點點委屈啊,大小姐爲什麼會這樣,老奴也不知道啊,老奴冤枉啊……”
婦人提起裙裾,擡腳就朝着正哭喊得起勁兒的僕婦身上踹去:“你當我是眼瞎了好糊弄不成?我讓你們母女照顧我的歡娘,你們卻這麼欺負她,來人,把這個殘害主家的刁奴給我送到官府去!”
白家後院的荷花池畔,兩個年輕男子正相伴着緩步而行。
說是荷花池,也就是一個佔地不到一畝的池塘,池塘裡面偶爾在夏季能冒出那麼幾朵品相不高的荷花來。
走在靠近池塘一側,身穿素色長袍的年輕男子正對着身邊的人拱手:“祥歡兄,今天伯父不在家,真是遺憾,我原本……”
原本什麼,也沒能說完,因爲從側院那邊傳來的一陣陣喧譁聲越來越近,打斷了男子的話。
他身邊另一個身着竹青色長衫,年紀相仿的男子頓時皺起了眉頭,看向了喧譁聲傳來的方向,遠遠地就看見一個小丫鬟正往這邊跑過來。
小丫鬟正驚慌失措,就看見了自家大少爺的身影,也顧不得他身邊那人是誰,就大喊了起來:“大少爺,大少爺,快去救太太,大小姐又犯病了!”
竹青色長衫的男子臉色頓時陰雲密佈,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厭惡。
卻又忍了下去,轉頭看了一眼身邊驚愕的男子,表情說不出的尷尬。
“叢棠,真是抱歉,我們家的那個禍害,又惹事了,我去看看,你先隨便走走!”
被稱爲叢棠的男子嘴角抽了抽,禍害?這是在說白家那個人盡皆知的瘋傻大小姐?
這兄長當得,他都要同情那個只聞其名,卻沒見過其人的白家的大小姐了。
何叢棠拉住了急匆匆就要向側院衝過去的白祥歡:“祥歡兄,我,我聽聞令妹力大無窮,你看,需不需要我幫忙?”
啥?
白祥歡第一次有了在這個好友面前一頭撞死的強烈衝動,都是那個瘋子,把白家和他的臉都丟盡了!
須臾過後,只見白祥歡彎腰深深一揖:“那,那就麻煩叢棠了!”
沒辦法,虢州把總白丙雄的獨生子白祥歡從小就不喜歡習武,跟自己老爹二十年如一日地對着幹,結果就是武將白家出現了這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總嚷嚷着要考科舉的大少爺,這是虢州弘農縣人盡皆知的事情。
何叢棠的及時分憂雖然讓白祥歡面子上大大地受了刺激,但是從當下老爹白丙雄不在家的危急局面來看,卻也是大大的緩解了白祥歡的壓力——有那麼一個妹妹,他當真是打不過啊!
何叢棠躬身回禮:“客氣客氣,舉手之勞,祥歡兄請吧!”
能這樣跟白家套上近乎,真是老天幫忙啊。
在自家大小姐推開太太往外跑之後,第一時間前來尋找白祥歡的小丫鬟也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何七公子的武藝在整個弘農縣是出了名的好,有他在,就不用指望自己家這個只能拿來組織家丁的大少爺了。
說來眼前這兩位也真是弘農縣頂頂有名的兩大笑話,自己家老爺是武將,偏偏大少爺寧可被打死也不願意習武,而這個何家七公子,出身名門望族,書香門第,卻死活不肯好好讀書,********要從軍,偏偏這倆笑話還總喜歡往一起湊,也不知道何老爺和自己家老爺教訓兒子的時候想沒想過要把自己的兒子拿去對方家裡換換。
白家佔地不大,沒幾步路,白祥歡就衝到了妹妹的院外。
他挽了挽袖子,努力地作出一副疾言厲色的模樣給自己壯壯聲勢,跨進院門就大喝了一聲:“白歡娘,你這個禍害!”
不大的院子中,幾乎是站滿了人,家裡的下人家丁早就聞聲先一步趕了過來援助大少爺,此刻卻齊齊回頭,望向院門口擺開架勢的大少爺,和他身邊摩拳擦掌的年輕男人。
“你們還不動手把那個孽障拿下,還愣着做什麼!”
預想中人仰馬翻的局面並沒有出現,白祥歡心中稍稍安定,還好,沒打起來就好!
不過這些人也真是的,幹看着,等着孃親再被那個禍害傷一次麼?
滿院的人還是無聲地寂靜着,只聽人羣中間一聲婦人的斥責夾雜着怒氣傳了出來:“白祥歡你這個逆子,說誰孽障呢你!”
一聽見自家孃親這中氣十足的斥罵,白祥歡心裡先一塊石頭落了地,沒傷着,這就好,這就好。
他急忙擡腳奔了過去,圍滿的下人很自覺地給他讓開路。
“孃親,您沒事就好,那個孽障呢,看我今天不好好地教訓她一頓!”白祥歡十足的孝子模樣。
但是婦人一聽這話更是氣怒交加,劈頭一個耳刮子就扇在了白祥歡的臉上,充分顯示了她在這件事上對惡僕和自己兒子的一視同仁。
“你還有臉說,你妹妹在家裡被這刁奴欺負成什麼樣兒了,你這個做兄長的是瞎了還是聾了?”
一想到自己也很可能差點就誤會了歡娘,讓她繼續被人欺負下去,婦人就恨不得這巴掌也甩到自己臉上!
白祥歡捂着自己已經跟孃親這如來神掌親密接觸過無數次的臉頰,連聲委屈也不敢說,只一疊聲地問:“孃親你是不是搞錯了,她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誰能欺負得了她?”
一邊的何叢棠目瞪口呆地看着毫不猶豫親自動手揍兒子的彪悍婦人,心中大嘆,這出身武將之家,隨後又嫁入武將之家的婦人,就是和自家大家閨秀範兒的老孃不一樣啊,瞧瞧這出手,多幹脆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