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當着白成歡與樑思賢的面兒說得十分含蓄,及至到了威北侯夫人與宋家人面前,那是一點兒也沒客氣。
“夫人,四小姐,四小姐她不能出來見客了……她聽聞別人這樣辱沒她的名聲,就要撞柱子,被搖蕙姐姐攔住了,可……夫人,四小姐實在是太委屈了,奴婢實在是心疼……”
小丫鬟神色哀慼,語氣低沉,說到最後還紅了眼眶,看得宋溫如與宋長卿臉上一陣火辣辣的。
人家的一個奴婢都如此傷心了,可見正主兒是何等傷心悲憤?這得顯得他們宋家多欺負人?
只可恨三郎年輕不知事,說那些混賬話時沒防着,如今人人都知道是他說的,這次這事兒要是不平息下去,以後宋家還怎麼在世人面前立足?
宋溫如立刻就張口道歉:
“都是宋某管教不嚴……”
威北侯夫人卻完全不聽他說什麼,一下子就哭了:
“我的兒!”
她霍然站起身,就要離去:“我可憐的兒!我要去看她!她怎麼能爲了這麼個混賬東西想不開!”
宋溫如與宋長卿皆是大驚,其實上門來道歉,主要的道歉對象還是威北侯夫人,若是威北侯夫人走了,這事情就絕對了結不了!
要知道,威北侯是個男人,只要道歉的態度誠懇,三郎又已經被他們打成了這樣,以威北侯的心胸,只要出了這口氣,那這事兒基本上就過去了,至於那白成歡,更是見與不見皆可,一個女孩兒家,再厲害,如今也是威北侯府爲她做主,可威北侯夫人,就徹底不一樣了!
威北侯夫人在京城貴婦中,實實在在就是個異類,一向是個性情剛烈,忍不得氣的,要是死揪着不放,一個婦道人家,他們宋家還不知道要低聲下氣到什麼時候呢!
“徐夫人且慢,我宋家絕不會讓白小姐白白受辱!還請夫人息怒!”
宋溫如連忙就上前阻攔,一邊卻是將哀求的眼神看向了在一邊臉色陰沉的威北侯。
威北侯接收到這樣的眼神,又就看了看被丟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宋三郎,心底其實是有些軟了的。
宋相一向爲人清正,無論是公是私都算得上一個好人。如今有了這樣的事出來,也沒有一力袒護他們宋家的子侄,而是先把宋三郎打了一頓送上門來,在宋家來說,實屬難得。
只可惜宋相再好,他這個侄子,實在是不爭氣。
他徐欽厚的女兒,已經受了天大的委屈,憑什麼這樣艱難地歸來,還要受這等窩囊氣?
宋相的侄子是侄子,他的女兒雖然頂着義女之名,卻也實打實是他的親女兒呢,他也是絕對不會去拆自己夫人的臺的!
威北侯狠了狠心,撇過臉去沒有給宋溫如這個面子。
宋溫如一陣氣結,堂堂一品侯爵,居然是個懼內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徐夫人,此事實在是長卿堂弟的不是,還請您息怒,此事給白小姐造成的影響,宋家也一定會負責到底!”
眼見父親攔不住,宋長卿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攔住了威北侯夫人的去路。
悄悄躲在客廳大屏風背後透過細小的鏤空格子偷看的樑思賢一見宋長卿這個樣子,差點就笑出了聲,幸好白成歡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算是沒讓屏風前邊的人察覺到他們的存在。
樑思賢附在白成歡耳邊,悄聲道:
“我以爲你們家這個丫鬟已經算是難得的了,卻沒想到宋長卿也這麼能豁得出來,真是笑死人了!”
時人講究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父母,宋長卿這一跪,倒真是讓人眼珠子都要驚掉了!
白成歡嗔了樑思賢一眼,樑思賢才堪堪止住了笑聲。
這個小丫鬟叫桂香,是高嬤嬤的乾女兒,平日裡定然沒少受點撥,這點唱唸做打的小事自然是難不倒她,只是這宋長卿……
白成歡並不覺得好笑。
她在思索宋長卿的話,負責?宋家想要怎麼負責?
出了這樣的事情,站在宋家的立場,難道不是趕緊想辦法平息嗎?
這樣上門來,又說出這樣的話,這顯然不是想平息,倒有些,像是恨不得鬧大……
白成歡也從那小小的格子縫隙裡看出去,只見跪在地上的宋長卿一臉誠摯,絕不是開玩笑的模樣。
人人都說宋相的獨生子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連個舉人都考不中,顯見得就是個蠢才,宋家眼見着就要後繼無人了。
可她總覺得,這宋長卿目光湛湛,氣質不凡,絕不是一般蠢纔能有的樣子。
白成歡正在思忖間,就聽見孃親威北侯夫人憤怒的質問聲:
“負責?女兒家名聲大過天,請問你宋家打算如何負責?!”
她女兒已經過的夠艱難了,名聲再成了這樣,這輩子,就又要被毀個乾淨,沒個安樂時候嗎?
宋長卿橫了橫心,也不去管父親是什麼樣的臉色,就低頭道:
“長卿知道,白小姐如今已經退出了秀女之列,那便最好是在皇上選秀之前訂好人家,而如今因爲三郎之故,令白小姐名聲有所毀損,那便應當由三郎負起這個責來長卿願爲堂弟宋玉卿向貴府四小姐提親,讓他爲白小姐終身負責!所有後果,宋家願擔其責!”
“你說什麼?”
威北侯與宋溫如齊齊失聲,隨後又看向彼此,又將眼神一同放在了宋長卿身上,眼中俱是震驚!
威北侯夫人沒有驚叫出來,是因爲她幾十歲的人了,見過的此類事情沒有十連也有八件,從宋長卿說出“負責”二字,她就覺得哪裡不對!
此時見宋長卿臉皮居然如此之厚,宋家人居然這樣無恥,二話不說,一揚袖,就指着宋溫如怒斥道:
“你們宋家人,到底還要臉不要?!這是想強逼我們將女兒嫁給你們宋三郎?還是專門來噁心我們侯府?!你說,這樣的流言蜚語,是不是你們特意放出去的?!提親?做你們的大頭夢!”
威北侯夫人是實實在在的怒了!
這宋長卿話裡話外,無非是說她們成歡與皇帝有些瓜葛,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宋家能兜得住,若是不趕快爲成歡定親,皇帝知道了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雖說她想爲女兒這一世謀個良人,可宋家這樣,豈不是坐實了女兒與宋三郎的流言,就算嫁過去,一輩子能擡得起頭嗎?
再說宋三郎算個什麼東西,也配來算計他們威北侯府的女兒!
宋溫如生平第一遭被個婦人指着鼻子罵,偏偏半句反駁不得!
眼見一波未平,兒子又生出一波來,惱羞成怒,提腳就向兒子身上踹了幾腳:
“逆子,你在胡說什麼!”
威北侯看得瞳孔微縮宋溫如是文人,難得發脾氣,今日卻當衆踹他的獨生子,到底是在惺惺作態,還是宋長卿說這番話他事前真的是壓根兒不知情?
“父親,兒子並未胡說!不管外面傳成什麼樣子,三弟傾心白小姐,這是鐵錚錚的事實!如今流言傳成這樣,唯有讓三弟娶了白小姐,才能堵住悠悠衆口!”
宋長卿被父親踹得晃了幾晃,卻一點兒沒改口,反倒越說越直白!
這話說得威北侯夫人真是恨不得自己親自去踹上幾腳這是算計,這就是在算計她的成歡!
“趕出去,給我趕出去!”
威北侯夫人氣得全身打顫,頭上的金銀頭面一陣嘩啦作響,怒聲大喝道,話音未落,腳邊的裙角就被人拽住了。
“徐夫人,我,我是真心的!”
宋三郎被打的暈頭暈腦,到了威北侯府幾乎一直都是半死不活的樣子,他們怎麼道歉怎麼吵他都聽得不是很清楚,這會兒迷迷糊糊聽到一句“讓三弟娶了白小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用盡全力抓住了威北侯夫人的衣角懇求道。
剛剛沒能親自踹宋長卿幾腳,威北侯夫人心裡頗爲遺憾,這會兒宋三郎送到腳邊來了,威北侯夫人半分沒客氣,狠狠一扯裙角,擡腳就踹了上去:
“你們宋家欺人太甚,我女兒就算是一輩子都嫁不出去,也不會嫁給你!”
高嬤嬤看着夫人這利索的身手,嚇得一哆嗦,趕忙上前攔着:“夫人,消消氣!”
這宋三公子已經是半死不活了,要是夫人這一腳給踹那啥了,可就徹底和宋家人結了仇了!
宋長卿也害怕奄奄一息的堂弟真被踹出個好歹來,撲過來攔在了前面:“夫人,是我唐突了,可我堂弟是真心求娶,還望夫人三思!”
威北侯夫人蛾眉倒豎,根本不吃這套,一疊聲氣道:
“滾出去,立刻給我滾!”
夫人發飆,威北侯也不能幹看着,只能上前去安撫,宋溫如心中暗氣威北侯夫人是個市井潑婦一般的人,卻還得一再道歉,高嬤嬤死死地拉着威北侯夫人,宋長卿護着猶自伸長了脖子表白真心的宋三郎,一時間威北侯府前院的客廳真是要多熱鬧有多熱鬧!
屏風後面的樑思賢看得目瞪口呆!
徐夫人好厲害!京城貴婦誰敢像她這般愛憎分明?!
要是將來她真能做了自己的婆婆……那豈不是誰敢欺負自己她就敢揍誰?
樑思賢完全沒想過萬一是自己被威北侯夫人揍的這個可能性,兩眼放光地看熱鬧,只恨不得能衝出去給威北侯夫人加個油鼓個勁兒!
白成歡卻聽着那喧譁吵鬧聲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難怪宋溫德要連夜把宋三郎送到京城來,難怪他那樣針對白家,根子在這裡。
當日她擲箭傷的宋三郎,想過宋家會報復,想過何七會不會給宋溫德告狀,唯獨沒有想過,這世上,真有這種,你傷了他,他卻因此看上你的人。
至於宋三郎是不是因爲她的容貌看上她,白成歡不考慮,畢竟她如今的相貌比前生出色精緻許多,卻也遠非絕色。
白成歡轉身,悄無聲息地出了前廳的門,心中想着樑思賢的那句“宋家的三傻子”。
被這樣的一個三傻子看上,也真是一件不幸的事情。
一通亂哄哄的鬧騰之後,宋家賠罪這件事算是徹底泡了湯,宋溫如只能帶着兒子,着人擡了侄子,回了相府。
一進相府,撇下迎上來詢問情況的夫人,宋溫如直接就把兒子叫到了書房,不等宋長卿說話,案頭的玉石鎮紙就被盛怒之下的宋溫如劈頭蓋臉砸了過去!
“逆子!你們一個個的,是要氣死我?!”
從徐家忍回家,宋溫如氣的五臟六腑都透着疼,這會兒再也剋制不住了!
宋長卿被那鎮紙砸在額頭上,頓時開了一朵血花,玉石的鎮紙又落下去砸在了堅硬的地磚上,碎渣四濺!
宋長卿一句話不辯駁,頂着很快就流了滿臉的血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任由父親發脾氣。
父親今日定然氣壞了,可來日,父親一定能明白他的苦心!
“你是不是要我們宋家滅門?你知不知道皇上如何看待那白成歡?!”
宋溫如原本看見兒子被自己當真砸的頭破血流,有瞬間的心疼,可是想想今日之事,真是越想越來氣,對兒子的一絲不忍也煙消雲散,疾言厲色斥道:
“如今的皇上不比從前,是什麼樣的脾性,你不是不知道,可你居然夥同三郎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來!你身爲宋家長子,學業荒廢,不能光宗耀祖,不能庇護家族也就罷了,居然還要如此坑害家族,若是皇上追究起來,我也絕不會饒你!”
宋長卿愕然:“父親,您以爲這些流言真是我夥同三弟有意放出去的嗎?”
“難道不是你們?!你們若是能把這歪門邪道的心思用在讀書上,我就是死了也有臉見祖宗了!”
“父親,這件事情,是三郎無意間說出去,被有心人誇大而成,並非兒子與三郎有心算計!兒子今日,只是想要因勢利導……”
“因勢利導什麼?你覺得你三弟的喜好可以和皇上抗衡?”宋溫如根本沒心思聽兒子辯解,他只爲家族的安危憂慮!
帝王一怒,血流成河,王度就是前車之鑑!
宋長卿擡頭直視着父親,擲地有聲:
“您也知道皇上如今不比從前!這樣的皇上,我們宋家無力抗衡,那麼加上徐家呢?加上詹士春呢?加上晉王呢?加上樑國公府與秦王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