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思賢既然打了包票這事兒歸她了,那給宋三郎娶個醜妻的任務自然是要完成的。
沒出三天,京城那些相貌上有些瑕疵以致於大齡還未嫁的女子,就都有人上門探問了。
宋溫如的夫人黎氏這一回是硬着頭皮來管老爺交代下來的這樁事,心裡雖然有一百個不情願,也只得打起了精神與官媒周旋。
待看到官媒報給她的人選,她更是一個頭兩個大。
翰林院李翰林的姐姐,刑部王大人的侄女……個個的出身人品都沒得挑,就只這相貌一條,她想想三郎的脾性,哪裡敢應下來!
那官媒婆這些日子爲了相府的這樁親事,也是幾乎跑斷了腿,才探問道幾家的口風,一見黎氏不是很情願的樣子,不由地心中不悅。
“宋夫人,這事兒也不是咱們這些人心底沒譜,是宋大人特特交待過了,給貴府三郎娶妻,這最要緊的一條,就是德,最不要緊的一條,就是貌,這幾位小姐,可是除了相貌不大好,人品才能樣樣出挑兒的!”
黎氏心中嘆氣,娶妻娶賢,這道理她也知道,可問題是,她只是宋三郎的大伯母,又不是母親,這婚事本來她插手就已經很是不合理了,若是再娶個相貌不好的,宋三郎再時不時尋死覓活,她以後還要不要做人了?
她也只能暫且送走了官媒婆,想着還是要再問問老爺的意思。
宋溫如一聽夫人跟他說起這事兒,眉毛就豎了起來:
“相貌不好些又何妨?醜妻家中寶!你看看如玉,雖然相貌平凡些,可才德哪一樣不如旁人?能娶一個賢惠的女子回來,是三郎的福氣!從他懂人事起,哪一次生事不是因爲他喜好美色的這個毛病?娶個這樣的媳婦兒,剛好治治他這個毛病!”
黎氏無話可說了,顏如玉是她的兒媳,雖然多次被家裡的人暗地裡嫌棄長得醜,可她對這個兒媳還是很滿意的,兒子長卿對這個媳婦也很滿意。
既然老爺都這麼說了,她也只能照着辦,看來看去,最後看中了戶部給事中陳琪的侄女兒。
陳家雖然不如李家清貴,也不如王家顯赫,可好在陳家家底豐厚,姑娘的陪嫁歷來是有名的多,若不是因爲這陳小姐臉上有個指頭尖兒大小的胎記太顯眼,那早就被媒婆踏破了門檻了,也輪不到這個時候給宋三郎。
依着黎氏的考慮,宋三郎讀書還不如自己家兒子呢,至今還是一個白身,連童生試也沒過,到以後他自己居家過日子,有一個陪嫁豐厚的妻子,總歸是好事。
這件事一定下來,宋家諸人都覺得很滿意,原本讀書人家,娶妻這件事上,就沒人像宋三郎這麼注重相貌的,更何況這時候宋三郎正是處在風口浪尖上,毀了人家白小姐的名聲,也算是毀了自己的名聲,能娶到陳小姐這樣的,也算是不錯了。
唯二不滿意的,當屬宋三郎本人,和一心要他娶白成歡的宋長卿。
“他們這都是逼着我去死!”
他打懂事起,就喜歡長得漂亮的女子,這會兒卻讓他要一輩子對着一個醜婦,他真不如去死!
宋三郎又在家裡要生要死地狠狠鬧了幾場,絕食上吊撞牆,無所不用其極,可宋溫如早就不吃他這一套了,讓人把他看緊了,就毅然替他定下了這門親事。
不過那陳家小姐也不是吃素的,心知宋三郎這樣相貌出挑又喜歡美色的男子娶了她怕是不會好好待她,跟自己幾個閨中密友商議一番後,就有了個好主意。
於是下定那天,媒人又給宋家這邊加了一條,成親以後,不許納妾,真要納,那也得學學當年的何家,年過四十無子,才許納妾!
雖說宋家男子向來不怎麼喜好納妾,可這條件,也着實苛刻了些!
黎氏就想着不答應,誰知道宋溫如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正好,正一正宋家的家風!”
陳小姐心滿意足了,還給那個給她出主意的閨蜜送了根金鑲紅寶的簪子做謝禮,只是宋三郎知道以後,要死的心更堅定了!
宋長卿每日裡看着堂弟折騰,幾番與父親理論最終無果,誰也沒能阻止得了這樁親事。
他一個人頹喪地在書房坐了很久,妻子不在身邊,也沒人能跟他說說話兒。
父親不願意聽他有任何的悖逆之言,可父親卻不知道,一心忠君報國的下場,就是闔族覆滅。
前世的孝元皇后好歹還在皇帝身邊陪伴了二十餘年,每次皇帝有什麼出格的舉動,還有個人來勸一勸,可是這一世,孝元皇后去得太早了,蕭紹昀又比前世還要瘋狂,誰還能勸得住他?
所有的一切,比前世還要糟糕!
夜已經深了,宋溫如書房的燈還燃着。
宋長卿敲了敲門,裡面傳來宋溫如疲憊的聲音:
“進來!”
宋長卿進去,走到書案前,映入眼簾的是滿書案的奏章。
他頓時覺得眼皮子直跳,望了望父親憔悴的臉色,還是忍不住勸道:
“父親,這些奏章,您還是不要再拿回家來看了,這到底,算是僭越之舉!”
臣子幫皇帝看奏章,皇帝領情了就是爲君分憂,若是不領情……以蕭紹昀的性子,不領情的時候怕是更多一些,哪一天若是翻臉,這也是可以誅九族的把柄。
前世滅宋氏一族的時候,蕭紹昀蒐羅出來的罪名可謂是五花八門,父親曾經替他看奏章這一項,也赫然在列。
宋溫如揉了揉眉心,搖頭:“不行啊……我也知道這是僭越,可皇上,最近的精神是一日不如一日了。除了江南不缺水,如今四處都是大旱,這些奏章要是多積壓上些日子,還不知道會多死多少人。”
說完,看了看最近總幫着三郎跟他作對的兒子:“坐下說話吧。”
宋長卿躬身應了,坐了下來。
燈影下,宋溫如覺得兒子近些日子好像又清瘦了些,想起他近些日子與自己的爭執矛盾,心中的重重怒火在此刻全都消散開去。
這件事已經塵埃落定,三郎與陳家的親事再無更改的可能,可他還是想跟兒子談談這件事。
“長卿,爲父不知道你爲什麼非要執意讓你三弟娶那白成歡,可爲父知道你的性子,雖然讀書不成,可也不是魯莽之人,你必定有你的考量,只可惜,爲父不能由着你們的主意來。”
宋長卿不語,只越發恭順地垂了頭,一如從前聆聽父訓之時。
“那白成歡縱然有千般好處,也有一處不好,就是與皇上有牽扯。即使這些日子看來,皇上已經不大在意這個人了,可是萬一哪天皇上想起來呢?她的歸處,往大了說,也是皇上的臉面,這不比選秀的秀女,落選了還有人爭着要,這就是個燙手的山芋,得有真本事的人,才能接得住,咱們宋家到如今,你與你三弟都不爭氣,你二弟就是爭氣,也是有限的很,爲父,也是不得已啊!”
宋長卿擡起頭,父親從前的烏髮,如今已經是斑駁的花白了。
他鼻腔中一陣酸澀,連忙忍住了。
父親的一生,豁達溫潤,君子端方,唯有兩件事情是真正放在心上的,一件就是皇帝能賢明,一件,就是宋家的榮耀傳承。
可惜,他都無法爲父親分憂。
他惦記着前世的種種,可是父親,始終還是那個父親,只活在這一世。
“父親言重了,事已至此,兒子不敢有異議。”
宋長卿連忙站起身回道。
宋溫如看到兒子想開了,也覺得很欣慰,父子兩人難得地和和氣氣說了會兒話。
宋長卿走出父親的書房後,就回房換了件衣服,連夜出了府,去北山寺尋圓慧去了。
此時說什麼都晚了,原本白成歡能嫁給三弟的可能性就很小,如今,更是不可能了。
圓慧說他小看了白成歡,他也真不知道他到底哪裡小看了白成歡。
畢竟前世終他一生,聽到最多的女子姓名是徐成歡,這位白成歡,他連個音兒都沒聽到過。
圓慧歷來是不怎麼睡覺的,他到的時候,圓慧正在打坐唸經。
宋長卿也不嗦,單刀直入,問圓慧:
“你可否跟我說個明白,那白成歡,到底有什麼不同之處?”
圓慧放了手裡的佛珠,搖頭:
“不同之處麼……其實我也不知道她是什麼人,我正要去見她一見。”
晨曦微露之時,白成歡已經跟着威北候練了一趟劍回來,沐浴更衣之後,才聽到阿花來報:
“大小姐,門上來了個和尚,說是要見你!”
無論威北候府的人糾正多少次,如今改叫四小姐,阿花還是改不了這個習慣,口口聲聲的大小姐。
“和尚?”
白成歡想了想,這普天之下,跟她有淵源的和尚,只有圓慧一人了。
“夫人說你想見就見,不想見夫人就回了他去。”阿花又道。
若是從前,威北候夫人見了圓慧這等高僧,自然是畢恭畢敬的,百依百順的。
可如今,女兒的來歷到底是不尋常,她也不怎麼敢讓女兒在圓慧面前露面。
圓慧若是心慈手軟還好,若是特意來尋女兒晦氣的,那豈不是……威北候夫人坐立不安,暗暗咬牙,無論說什麼,圓慧都別想把她的女兒再從她身邊奪走!
不多時,前去歡宜閣傳話的僕婦就過來回稟,四小姐願意見圓慧大師一面。
威北候夫人立刻就站了起來,幾乎就要出門去問問女兒爲何要見圓慧,卻又止住了腳步,回頭看向圓慧,竭力掩飾着眼神中的不安:
“圓慧大師,成歡她從前曾經瘋傻,若是說了什麼不尋常的話,還請大師體諒。”
圓慧微微一笑,慈眉善目,雙掌合十:
“夫人請放心,貧僧心中有數。”
說是有數,卻讓威北候夫人心中更沒了數。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女兒出來,與圓慧大師見了禮,甚至還朝着她笑了笑:
“孃親且放心,圓慧大師是高僧,最有大慈悲的人,定然是來點化女兒的。”
威北候夫人心中默唸了一句“阿彌陀佛”,別無他法,只能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了。
白成歡待威北候夫人一出去,臉上的笑容漸漸就淡了下去,看向圓慧的眼神中帶了絲絲警惕戒備之意:
“不知道大師今日前來,所爲何事?”
見她還知道驚慌,圓慧慈和的臉上笑意也淡了,絲絲憐憫從眼底流出:
“看來女施主並未忘了自己的身份,貧僧今日前來,只是想知道,女施主你,到底是誰?”
最後四字,聲音極輕,卻仍舊像是一道驚雷,讓白成歡乍然間就後退了一大步,明眸中波瀾頓生儘管她日日謹記自己是一個重生回來的孤魂野鬼,可是,圓慧這樣的追根究底,到底與旁人不同!
白成歡深吸了一口氣,竭力鎮定下來,才重新站穩,目光冷然地看着圓慧:
“圓慧大師,您既然知道我心有不甘,才流連人間以致還魂,那必然能猜到我死前有多麼悲慘。常聽人說,出家人慈悲爲懷,爲何大師對我這般不慈悲,非要找上門來揭我瘡疤呢?”
“非是貧僧要揭施主瘡疤,而是施主你答應過貧僧,會安分守己,不亂陰陽,而如今,又於暗處攪亂乾坤,既是如此,難免墮入惡鬼之道,若是貧僧再不來找你,由着你胡作非爲,那纔是對你不慈悲!”
白成歡愕然地看着氣勢咄咄逼人的圓慧,幾乎失笑:
“圓慧大師平日裡寶相莊嚴,此時與我辯駁起來,居然也是這般口齒伶俐!只不過圓慧大師如此說我,也要有憑有據,方能讓我信服!”
“讓你信服,再容易不過!”圓慧不顧白成歡的反脣相譏,一指門外,道:“前幾日房家那樁事且不論,昨晚餘家幼子餘書新與人相爭,鬥毆以至於身故,是不是你所爲?”
“餘書新?!”
一聽圓慧說起房家,白成歡就覺得不妙,及至圓慧說出餘家幼子,她更是驚詫莫名:“這與我並無干係!”
雖然餘書新也在她那張人名單子上,可是她連房家都沒有動手,又怎麼會讓餘書新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