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慧聽她如此說,正中下懷,面上慈悲一笑,眉間卻蘊着寒意:
“貧僧可說與你有干係?看來你心知肚明!他與房佑榮,皆是在最近得罪過你,卻不知道,你如此有手段!不是你,還能是誰?!”
白成歡只驚詫了那麼一瞬,就被圓慧這話激起了無限怒火!
雖說她重生而來,原本就是打算攪亂乾坤的,可若這件事情當真是她做的,那她還不枉“攪亂乾坤”這四個字,可她心慈手軟,還沒來得及動手,這樣的帽子,又是憑什麼扣到她的頭上?!
“我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誰在背後伸手!而圓慧大師你,德高望重,又是如何得知這種種凡塵陰私?大師本是出家人,卻攪弄紅塵,照這麼說來,大師纔是那個攪亂陰陽乾坤的人!”
白成歡昂首逼視着圓慧,一點也沒有客氣!
圓慧被白成歡這一問,伶俐的口齒居然有一刻的凝滯,心頭掠過一絲心虛他是如何知道的?
他沒辦法告訴眼前這個借屍還魂的女子,他其實也屬亂了陰陽的人。
他經歷過的那一世中,房佑榮這件事被人揭穿,已經是他中年以後的事情了。
他參與了宋長卿主導的上書廢后,引起皇帝震怒,最後孝元皇后自盡,皇帝清算大臣,這件事就是房家覆滅的引子。
而餘書新,一直平安無事,官至大理寺少卿,那場屠戮大臣的浩劫過後,還爲北山寺請了一尊金佛。
宋長卿覺得這兩件事只是偶然,並不一定是人爲,可是他知道白成歡的底細,焉能不疑心到她的身上來?
可即使這樣,他也容不得她如此胡作非爲!
圓慧沉了面色,原本慈悲如佛陀的人,驟然間就透出幾分羅剎的煞氣來:
“你若是如實交待,貧僧還能爲你超度往生,不然,貧僧定然教你魂飛魄散!”
白成歡卻絲毫不爲所動,只靜靜地盯着圓慧,心間浮出一絲絲怪異從前的圓慧,不是這樣的!
慈悲爲懷,連厲鬼也不忍心下手的圓慧和尚,爲何對她苦苦相逼?
她一時之間弄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卻也不欲跟圓慧多加糾纏:
“大師,我只是天地間一抹冤魂,上天垂憐,讓我重活於世!既然上天都容得下我,大師爲何就容不下我?”
“並非貧僧容不下你,貧僧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何方幽魂?又有什麼冤屈?說出來,或許貧僧能爲你平復冤屈也未可知!”
“爲我平復冤屈?”白成歡喃喃反問了一句,笑容裡卻多了幾分悽楚:“大師,非是我不信你,而是我冤屈,只有我自己能平復!”
除了她自己,無論是誰都平息不了她銘心刻骨的憤與恨!
如同墨畫一般的眉眼中漫出層層的悲涼,看得圓慧心驚肉跳!
他不怕她含冤悲訴,就怕她如此冷靜安然,因爲他也不知道,這樣的冷靜安然之下,是何等執拗的不甘與報復之心!
能訴出來的冤屈,尚且容易化解,這樣訴都不願訴的怨憤,才最是可怕!
不待圓慧說話,白成歡就強忍了心中被圓慧激起來的悲憤,冷冷地行了一禮:
“更何況,自我來京之日,就聽說大師佛法精深,既然大師想知道我是誰,那大師就用佛法好好看一看,若是能看出來,那我才能相信大師真能爲我平復冤屈,不然,大師覺得,我能相信您所言嗎?”
圓慧頓時被氣了個半死!
這話什麼意思,質疑他的手段?!
白成歡一眼就看穿了圓慧的惱羞成怒,但是她並沒有絲毫的悔意,甚至還又火上加了一瓢滾油下去:
“或者大師法力無邊,能將我這惡鬼超度只是如今依我之見,佛家到底是不如道家寬宏,欽天監詹大人對我諸多寬待優容,而圓慧大師你,對我全無慈悲之心,步步緊逼,我也不妨告訴大師,大師若是執意讓我魂飛魄散,那我也絕不會坐以待斃!”
圓慧暴怒:“你這是想與詹士春那個妖道狼狽爲奸?”
“我也只不過是爲了自保而已,大師未免說得太難聽!以後要如何對我,全在大師一念之間!難不成只許大師隨意冤枉我,我卻辯白一聲都不能嗎?”
白成歡拂袖站好,神情間一派淡然不在意。
圓慧有圓慧的立場,可她亦有她的立場。
詹士春雖然用意可疑,但不會對她不利,至少,不會這樣不問青紅皁白,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就往她頭上扣帽子!
圓慧兩頰的肌肉幾乎跳了起來,牙齒咬的咯咯作響:“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了?”
白成歡歪頭,臉上是一派天真之色:“難道大師你沒有嗎?大師你不問青紅皁白,就這樣定了我的罪,就算我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大師也不能這麼欺負我!”
相比她的平靜之色,圓慧立刻察覺到了自己的心浮氣躁。
“阿彌陀佛!”
他雙手合十,宣了一聲佛號,竭力讓自己心平氣和下來。
“施主既然說貧僧冤枉了你,那貧僧且讓施主稍待幾日,貧僧自然能讓施主心服口服!”
白成歡無所謂:“如此最好,能讓我心甘情願告訴大師我是誰,那纔是大師的本事!”
說到本事,圓慧只有暗暗咬牙的份兒若說超度,自然是佛家更勝一籌,可要說到捉鬼,他還是真不如詹士春那個妖道!
到了這個地步,白成歡和圓慧算是徹底談崩了,兩人不歡而散。
看到圓慧慈眉善目地來,臉色陰沉地走,威北候夫人心裡直打鼓。
虧的她從前還想爲女兒去求求圓慧大師,尋得一個安魂之法,如今看來,這倒是上門來找麻煩的!
不過看到女兒安然無恙,沒有瘋也沒有傻,她還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這個身軀,是女兒借人家的,她真的不敢想,若是有一日被老天收回去,她該怎麼辦!
威北候夫人的擔憂實在是太明顯,白成歡一眼看了出來,只能又是一陣好言安慰,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讓威北候夫人重新開懷。
但是白成歡是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她那日雖然有這樣的想法,可這樣的結果,也是令人……雖說禍從口出,可她覺得他們罪不至死,也不知道是誰在暗中出了手,出手便是如此狠辣。
劉氏自盡,餘書新身亡,這場並沒有傷及她根本的流言,已經讓兩個人喪了命。
白成歡思來想去,坐下來寫了封信命人送去給蕭紹棠。
要說如今京城誰有這個心思與動機,她第一個想起來的便是蕭紹棠。
秦王府的實力到底到了什麼地步,就連威北候都不好揣測,蕭紹昀能知道的事情,秦王府未必就不知道。
這些日子無論蕭紹棠給白成歡送稀奇的物件,玩意兒,吃食,都沒能讓白成歡再見他一面,正是心急如焚不知到底要如何是好的時候。
接到白成歡的書信,真如大熱天兒裡的一碗冰水,讓蕭紹棠整個人都舒暢熨帖起來,因爲擔心何家與西北而焦躁不堪的心,都能慢慢安靜下來。
他放在心上的人,即使是不待見他,可總算還能想起他。
這樣的感覺太好了,是以雖然白成歡的書信滿滿都是質問之詞,他卻自動無視,決心一定要去見一見她。
即使她還是對他冷漠相對,此刻在他心裡,都是甜滋滋的,甚至帶着幾分甘願受虐的期盼。
他特意賞了那個來送信的小廝十兩銀子:“回去告訴你家小姐,這信我就不回了,但話,我是一定會回的!”
小廝面對十兩銀子還能努力保持鎮定,但是聽了這話,卻是一臉懵逼,這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回信還是不回信?
他壯着膽子問了,蕭紹棠笑得眼角眉梢都是神秘。
ωwш ¸тт kΛn ¸c ○
“你就這麼跟你家小姐說,一個字不要多,一個字不要少,你家小姐自然知道是什麼意思!”
小廝回去就把這話一個字不差地傳了進去。
聽搖蕙說完這句話的白成歡,悄悄地攥了攥手心,又鬆開了。
“今夜你們早些歇息吧,不必留人值夜了。”
白成歡覺得自己有些自暴自棄了,好像自己如今的名聲已經成了這樣,再多加那麼幾條,也不算什麼了似的。
天一黑,袁先生就眼睜睜地看着白日裡英明神武的秦王世子一身夜行衣,像是做賊一樣翻牆出去了。
他無奈嘆息,在威北侯府需要翻牆,在自己家,還是要翻牆嗎?
看來情愛一事,不光是讓人發昏,還會讓人變蠢。
白成歡坐在外室的窗前,聽到樓梯上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的時候,不必回頭,就猜到了來人是誰。
腳步聲停下來的時候,人大概在離她一丈遠的地方,白成歡能聽得出來。
她緊繃的手鬆懈了下來,手心的匕首悄悄地放進了衣袖中。
只要不再對她動手動腳,那她還是會客氣相待的。
藉着窗外湖邊明燈映射過來的光線,蕭紹棠也看到了那寒光一閃,心裡有那麼一點點受傷。
她這已經不是防他如防賊一樣了,這就是把他當成強盜土匪來防了。
他揉了揉臉,假裝沒看到,站在原地笑嘻嘻地開口:
“今兒我過來,沒人攔我,看來候府的人也跟我熟了啊……”
白成歡終於站起身,回過頭看向了他。
燈下白衣黑髮的女子身上籠罩着一股幽暗的氣息,要是旁人,說不得會覺得有些滲人,但是蕭紹棠能看到的,就是那張如玉如瓷的小臉上一如往昔的清麗無匹,嘴角微微帶着些笑。
此時無聲勝有聲。
這麼一句話忽然就浮現在了蕭紹棠心頭。
什麼都不需要做,也什麼都不必說,只這樣與她對望着,他心中就陡然生出無限的歡喜。
他那曾經的輾轉反側,曾經的懵懵懂懂,曾經的慕艾苦思,都在這一刻,得到了他認爲的回報。
他笑得更燦爛了,在昏昏沉沉的燈影中如同璀璨生輝的明珠。
白成歡忍住了鄙夷,打破了他的自我感覺良好:“你想多了,我只是不想府中半夜時分吵吵鬧鬧驚動到侯爺與夫人,若你日後再來,定然還是與從前一樣,還望你能自重。”
蕭紹棠這才驚覺,她是不是覺得他太過輕浮了?
他有些慌,他得解釋明白,他對別人不這樣,他只對她一個人這樣!
但不等他說話,白成歡就移開目光,板起了臉孔:“也不請你坐了,長話短說吧,房家和餘家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蕭紹棠眼底喜色逐漸斂去,沉默了一刻,也不否認,也沒承認,神色卻漸漸嚴肅起來。
“若是我做的,又如何,不是我做的,又如何呢?”
“若是你做的,那從此以後,你我再無往日情誼可言,形同陌路即可。”
“爲何?難道我幫你出氣,倒是錯了?”蕭紹棠也不否認,似笑非笑地反問。
白成歡瞥了他一眼,總覺得這樣似笑非笑的神情底下,藏着說不出的意味。
她忽然有些煩亂起來:“我並不需要你這樣心狠手辣地爲我出氣!”
“心狠手辣?”
蕭紹棠細細咀嚼了一番這四個字,最後一絲笑容也全然褪去:“若我替你出了氣,你卻覺得我心狠手辣白成歡,那你又記不記得,你在城外莊子上,與我擊掌之時,你所謀之事,算不算的上心狠手辣?”
不等白成歡從驚訝中回過神來,他就往前大步踏了過來,一雙明光湛湛的鳳眸直逼入她眼底:
www• T Tκan• CΟ
“你那般想要傾覆天下,你又有沒有想過,秦王府與威北候府所謀之事,會不會讓天下流亡,血流成河?還是你指望着能夠兵不血刃,一滴血也不流地將龍椅上的那個人拉下來?若是,那我今日就告訴你,你太過天真!若不是,那你又何必因爲兩個原本就有過錯的人的性命如此苛責於我?還是你以爲,在以後的血雨腥風中,你還能如此心慈手軟?”
白成歡被這一句句的質問驚呆了,而更讓她覺得難以置信的是蕭紹棠的神情語氣這樣前所未有的神情語氣,滿含着譴責逼問,讓她瞬間覺得她就像是一個不懂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
她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憤然道:“即使是我天真,是我假惺惺地心慈手軟,又如何?難道傾覆天下,就一定要視人命如草芥,濫殺不止嗎?”
蕭紹棠的雙手鬆開又握緊,最終撐在了她身側的硃紅色柱子上,高大的身影將她的視線完全覆蓋。
他聲音暗啞,幾乎是咬牙切齒:“那麼白成歡,退一步說,我是什麼樣的人,你真的不知道?還是你根本就不願意去想?!若不是我做的,是你冤枉了我,那你又打算給我一個什麼樣的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