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覺得白成歡實在是太心慈手軟,可這會兒聽到她這麼說了,蕭紹棠心裡又不是個滋味!
他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兩道濃墨一般的長眉幾乎要飛起來,強忍着讓自己聲音儘量放平些:
“你知道我並不是這個意思!我要是讓你雙手沾滿鮮血去殺人放火,我還活着做什麼?你給我記着,凡事有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這話讓白成歡有一瞬間的心神震盪。
十七歲的少年郎,面容俊朗,身姿矯健,又是這樣地護着她。
要是蕭紹棠面對的這個人不是她,那該多好。
她看得出蕭紹棠是在壓着他的性子,畢竟這深更半夜的,要是再吵起來,總歸是不好。
她也站了起來,柔和地安撫了幾句:
“你的意思我自然是明白的,我也感激你的一片心意,但是此時說這些,爲時尚早,話雖那麼說,我也不會非要逞能的,你不必如此生氣。”
“我沒生氣!”蕭紹棠深吸了幾口氣,竭力平靜下來。
袁先生說他到底年輕,自幼雖然遭逢大變,但那是在襁褓之中,到底沒吃過什麼苦,這修身養性的功夫還不到家。
他從前不服氣,如今服氣了。
他也不是個愛生氣的人,偏偏白成歡就老能幾句話讓他恨不得剖出心來給她看看!
“都快到了亥時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白成歡望了望窗外,湖邊還是有侍衛在走來走去。
這至少說明,爹孃對蕭紹棠偷摸進來的事情是知道的,也不知道爹孃到底是個什麼打算,怎麼也就這麼縱容了蕭紹棠。
“那幕後出手的人是誰,到底是什麼意思,我總要弄個清楚的。”
這個出手的人不是蕭紹棠,甚至比是蕭紹棠還要讓人心中不安。
若真是蕭紹棠乾的,她最起碼知道他沒有歹意,是真的想爲她出口氣,可這換了別人,就沒那麼簡單了。
蕭紹棠見她趕人,心裡很遺憾。
這麼美的夜色,良辰美景,兩人就這麼吵吵嚷嚷過去了,都怪自己,沒控制住脾氣。
他又坐了回去:“出手的人是誰,我一接到你的信就讓人去查了,已經有了個大概眉目。”
“你知道?”白成歡並不意外。
以秦王府的勢力,籌集餉銀這麼大的事都能那麼快解決,這根本不是什麼大事。
蕭紹棠點頭:
“算是知道了。我聽報過來的消息說,自那日流言一出來,原本皇帝就打算向宋家問罪的,可是被詹士春攔住了,但是後來,詹士春就給皇帝報了幾家的名單上去,說是他卜卦得出,這幾家於招魂臺修建不利,風水上有些妨礙要說這樣怪誕的理由,我也是第一次聽說,偏偏皇帝還信了,後來那幾家就都不太平了。”
相比於房家和餘家,後面的都不算什麼重責,不過蕭紹棠還是看了白成歡一眼,才接着道:
“不但是房家和餘家,林家的林煒也因爲賭場中債臺高築,今兒早上,林家三房被永昌伯趕出了永昌伯府,並且,從林家族譜上除名了。另幾家,不過破些財,比這個好多了。詹士春攔住了皇帝問罪宋家,想來也是不想將事情鬧得更大,於你名聲更不利,又費心思替你出氣,想來所圖不小。你是怎麼認得這詹士春的?我覺得,他似乎對你多有看顧,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意思。”
林家沒出人命,白成歡聽起來覺得比前兩家好多了,畢竟這也是林煒應得的下場,並不算重。
不過一聽到這件事是詹士春出手,她心裡的疑惑雖是解了,又覺得煩悶不堪。
若這件事是詹士春慫恿蕭紹昀暗地裡乾的,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詹士春處處對她示好,是想她認他做父親,可這父親,她是真沒打算要認的。
這會兒蕭紹棠問起來,她也沒說得太仔細:
“是從前永妍郡主把我認作孝元皇后那一回,我進宮給皇帝甄選的時候,見過他一回。”
蕭紹棠點頭,沒有再追着問。
“詹士春那妖人禍國殃民,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他到底是有什麼企圖,我定然會查個明白的。”
詹士春是欽天監監正,滿朝文武都痛恨他又不能將之奈何,而白成歡只是一直在候府深居簡出的虢州女子,是沒多少交集的,這事兒要弄個明白,還是要從詹士春那頭下手。
白成歡什麼也沒說。
詹士春來認她,一直都是盯着詹松林的名頭的,就算是蕭紹棠去查,一時半會兒也是查不出什麼來。
亥時一刻的時候,威北候終於聽到心腹侍衛來報,秦王世子走了。
他鬆了口氣的同時,又覺得不妥。
“夫人,咱們這樣,女兒會不會生氣啊?”
威北候夫人也在燈下坐着出神,聞言眼中閃過幾絲尷尬。
“她如今自然是會生氣的,可以後,她總能明白咱們的苦心的。”
威北候也不說什麼了。
夫妻兩人歇下的時候,威北候猶豫了一下才問道:
“朱氏最近沒有再惹你生氣吧?我瞧着她最近安靜了些。”
威北候夫人原本這些日子與威北候積攢起來的幾分親近立刻就沒了。
她翻身坐起,朝着威北候冷然道:
“你放心,她安靜下來我自然不會苛待她,你要是不放心,還是住到她那裡去吧,沒的天天顯見的是我苛待了你的小妾似的!”
“我就隨口一問,你看你又想多了不是!”
威北候就知道自己就不該問,連忙又是一陣好話說,兩個人才又重新歇下了,但之前夫妻兩人親密暢談的氣氛是全沒了。
他也是最近聽人說朱姨娘總是在府裡到處晃悠,時不時還拿着個鏟子到處亂挖東西,才隨口一問的。夫人既然這個態度,他也不敢再問下去了。
蕭紹棠熟門熟路出了威北候府,一路小心地回了梨花巷的宅子,又翻牆進去了。
袁先生正提着燈在牆那頭等着他。
“世子爺,您這好好的門兒不走,非要翻牆,不知道的還以爲咱們家進了賊呢!”
蕭紹棠頗爲不好意思,嘿嘿一笑:“這不是怕門外有人盯着嗎?”
“大門外有人盯着,咱們這院子也有人盯着?那這看家護院的人也太飯桶了些!”
袁先生氣道。
“這不是順手了嗎?”
蕭紹棠厚着臉皮賠着笑,跟袁先生又說了幾句話,兩人才進了屋。
袁先生就嘆氣:“世子,今晚那邊確認了,的確是詹士春慫恿的,皇上命人動手的,也不知道皇上是真的就如此聽詹士春的話,還是皇上心裡還是有些放不下那位白小姐。”
蕭紹棠聞言就思忖了一下,道:“袁先生,從前我不在京城,也從沒見過那位大名鼎鼎的孝元皇后,您可知道,她,和孝元皇后真的有相似之處嗎?”
從前白成歡託他帶東西給徐成霖,他雖然疑惑,也沒有深想,可是後來……
徐成霖對白成歡如親妹妹一般的愛護,晉王對她的親近,威北候一家人的熱切,以至於皇帝的注意。
尤其是今晚她也說,永妍郡主將她認成了孝元皇后……永妍郡主可是惠郡長公主的親女兒,得寵的時候也常在宮中玩耍,必定是對孝元皇后印象深刻。
要說這些事真沒有一丁點兒的緣故,他是不信的。
袁先生搖頭:“那孝元皇后,似乎比世子你還小上那麼一兩歲,她出生的時候,我在京城也是個籍籍無名之輩,也沒見過。不過,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既然皇上爲了孝元皇后都昏成這樣了,咱們也不能一無所知,您來看看這個。”
袁先生轉身,從牆上的暗格裡拿出一個卷軸,在蕭紹棠面前展開。
“您看,據說,這就是那孝元皇后的畫像,雖然不是十成十的像,但經人看了,也是有八.九分像的,您看看可有相似之處?”
袁先生也只是徐成霖離京之日官民齊聚城外的時候遠遠瞥過白成歡一眼,只隱約看着相貌不俗,其他的,也全都是各類消息與蕭紹棠整日裡的唸叨。
蕭紹棠湊過去看,只見畫卷上,正是冬日一片冰雪琉璃世界,滿園梅樹下立着一位身穿大紅色出毛披風,手捧紅梅的少女,笑嘻嘻地仰着頭看向樹梢,眉目麗,憨態可掬,發間流蘇似乎在隨風拂動。
她身後,皇宮的重重宮闕隱隱約約,巍峨瑰麗之色與這女子甚爲相稱。
人站在這幅畫前,都能感受到那樣天真活潑的喜悅之情。
蕭紹棠端詳了一瞬,就移開了目光。
迎着袁先生的目光,他搖了搖頭:“沒有半分相似之處。”
這孝元皇后看起來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女,無憂無慮眉目舒展喜慶,着紅衣,喜紅梅。
可是白成歡截然不同。
她素日裡衣飾都以青白爲主,顏色淺淡,眉目間也很少有喜色,總是清冷居多,跟畫中少女的模樣比起來,實在是完全不同的人。
他只見過她穿過一次大紅的衣裙,站在廊橋上,讓他覺得心驚肉跳。
況且就算這幅畫不能做得十分準,這相貌眉目也與白成歡相去甚遠。
袁先生嘖嘖稱奇:“這就奇了怪了,既然沒有半分相似之處,怎麼威北候一家子能愛重成那樣?坊間還有傳聞,晉王殿下之前整日裡跟着這白小姐,也是因爲懷念孝元皇后的緣故,難不成他們如此對這白成歡,只是因爲白成歡與孝元皇后同名?這也太說不通了!”
“先生說得是,既然是如此,還請先生多費費心,再讓人去探究一番吧,我不願意那一位再把手伸到她身上我卻無能爲力!”
蕭紹棠一想起這個,就覺得憋屈!
袁先生搖了搖扇子,點頭應了:“那是自然。”
若這白小姐不是世子的心上人,或許不必追根究底,還能利用一番,可惜世子一顆心全撲在了她身上,王爺又有心成全,那自然是要弄清楚的。
蕭紹棠最後看了一眼那畫上的女子,把她那無憂喜樂的眼神全數記在心中。
總有一天,他要讓白成歡也能這般喜樂無憂。
袁先生把畫軸重新捲了起來。
蕭紹棠就問道:“先生既然說知己知彼,那不知道,這孝元皇后畫像,可有些什麼用處?”
“嗯,有用,若是能找着一個與孝元皇后一般無二的女子,豈不是也能寬慰皇上思念之情?”
袁先生嘴角含笑,眼中精光明滅。
“據說孝元皇后的那位庶姐與孝元皇后有幾分相似,不過也還是差的遠,也不得聖心,與那位安小姐一般,都算是詹士春的人,又都與淑太妃有牽扯。咱們宮中雖然也有人,但若能有個可心的人在皇上身邊,是最好不過。”
蕭紹棠點頭認可。
既然詹士春想要靠着給孝元皇后招魂一事把持朝政,惑亂君王,那乾脆秦王府也來分一分這杯羹,誰說除了他詹士春,就沒人能找得着孝元皇后的轉生之人了呢?
翌日,白成歡去給威北候夫人請安的時候,也沒多說什麼。
爹孃覺得蕭紹棠是個良人,她說什麼怕是也難以改變。左右日子還長,他們總能看明白她這輩子根本不打算嫁人。
朱姨娘和另外幾個姨娘一般,這些日子一點兒時辰也不錯地早早過來立規矩,只不過從前總是充溢在眉目間的張揚跋扈之氣已經變成了死水一般的沉鬱安靜。
白成歡詫異地看了一眼規規矩矩給她行禮問安的朱姨娘,又看向了威北候夫人。
她從記事起,朱姨娘可一直都是野心勃勃誰也不放在眼裡的人,整日裡不顧身份地胡鬧纔是她的本色,此時卻能這樣低眉順眼,這真是讓她覺得意外又疑惑,這不會是又想玩什麼新的路數吧?
威北候夫人回了一個波瀾不驚的眼神兒過來,示意白成歡不必驚訝。
朱姨娘自從她的親生兒子徐成樂上次回來一趟過後,就變成了這樣。
後來打聽出來是徐成樂說了些話滅了她的癡心妄想,讓她知道了在大齊朝,一個庶子,是永遠不可能坐上世子之位,承襲侯爵的。
甚至於有管着花木的婆子來回說,朱姨娘最近喜歡拿個鏟子專門朝着花木的根兒挖,都挖死了好幾棵樹,威北候夫人也沒放在心上。
對於這個噁心了她半輩子的女人,能這樣安靜些別出幺蛾子,她覺得也能省些心。
畢竟朱姨娘發現她這麼多年心心念唸的事兒是個笑話,這樣的打擊也是很大的,總要做點其他的事情排解排解,不過幾棵樹而已,威北候夫人這點肚量還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