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威北候夫人這樣的態度,白成歡也很快就把這點兒驚訝收了起來。
只要孃親掌控得住,那朱姨娘能安靜些不要給孃親添麻煩也是好事一樁。
最近徐成意在宮裡也是安靜得如同沒有這個人一般,庶弟徐成樂原本也是個讓人省心的,如此一來,只要她們安安分分,以孃親的性子,也不會再去爲難的。
說到底,父親的子女,總共也就這麼幾個,只要別給家裡招禍,她也想念着他們幾分骨肉親情。
想到骨肉親情,白成歡就覺得有些日子沒見到大姐徐成如了,父親的庶出子女中,她也就和大姐自幼情意最深了。
“大姐可是家中有什麼事兒?這些日子也沒見她來了。”
徐成如如今對她並沒有孃親這麼親近,說起來,也算是在情理之中,畢竟在徐成如眼中,她只是一個突然得來的義妹,而不是她的親妹妹徐成歡。
可往日,因爲婆家厚道沒有拘禁,大姐時不時就會回候府探望孃親的。
威北候夫人臉上就出現了絲絲喜色:
“你大姐這些日子身上不大爽快,請了大夫診過了,怕是有什麼了,只是日子實在是太淺,要等到確定了,安穩下來了才能出門。不過這幾天你的事情你大姐也很上心的,屢次遣人來問,我叫她不要焦心,安心養着,也是怕你想起這幾天的事情心裡煩悶,就沒跟你說。過些日子,想辦法讓皇帝撤消了你的禁足令,咱們也能去看看你大姐了。”
白成歡聽了這些話也是很驚喜:“大姐莫不是有喜了?”
大姐成親已經有近一年了,一直都沒動靜,雖然礙着候府,她的婆家也不敢說什麼,可孃親也一直不放心,偏方藥材沒少給她送。
偏偏又遇上她身故,國喪三個月又耽誤時日,如今終於有了點動靜,也着實是讓人心中喜悅。
威北候夫人眉眼間都帶着笑意:“一多半是有了!這下娘可就是放心了,畢竟孃家再給她撐腰,子嗣纔是她立足的根本,只要她能過得好,娘也就對得起她的姨娘了。”
白成歡點頭,大姐徐成如的生母是孃親當日的陪嫁丫鬟,對孃親算得上忠心耿耿,這也是孃親對大姐格外看顧的一個原因。
威北候夫人啜了口茶,接着道:“待到你姐姐順利生下孩子,就讓你爹爹想辦法給你姐夫挪個地兒,以後上進些,不管局勢如何,也能給你姐姐掙個誥命回來,你姐姐這日子,也就圓滿了。”
白成歡就忍不住笑道:“是啊,還是孃親想的周到,大姐性子好,得在董家站穩了腳跟再給姐夫挪差事,免得姐姐受欺負,孃親這也是實實在在爲大姐打算!”
這話很得威北候夫人的意,她摟了白成歡嘆道:
“還好你是孃親的小棉襖,知道孃親的心!也幸好你大姐是個明白人,要是那起子小人,還不知道怎麼心中不忿呢!”
說到這一點,白成歡還是很喜歡大姐的性子的,心裡明白,拎的清。這親事要是放在徐成意身上,那徐成意一早就鬧翻天了。
大姐徐成如嫁去的那家姓董,姐夫董崢是家中獨子,走的是武舉的路子,如今還只是京城守正治下的一個城門吏,武職七品。
這七品城門吏論職權還不比白炳雄虢州那個七品把總,手中着實沒什麼權利,只是管着城門,朝啓夕閉,過往盤查。好在這是京城的城門,就算只是守城門,也還是有些油水,又勝在安穩,不必刀頭舔血過日子。
從前徐成意常常公開鄙薄姐夫,屢次嘲諷他只不過是個看城門的,甚至在大姐面前挑撥離間,說她徐成歡嫁的是至高無上的皇帝,卻讓自己的姐姐嫁給一個區區七品的武官,明顯就是嫡母偏心。
卻不知道孃親看重這董家,主要就是考慮到這董家家風清白,董家又人口簡單,那董太太是早年就與孃親相識的,人十分溫厚善良,孃親當初反覆掂量,才挑中了董家。
在外人看來,未來皇后的庶姐,不管怎樣總算是候府千金,這樣的婚配不盡如人意。卻不知道在候府眼中,既然徐成如孃家是候府,胞妹又要做皇后,那婚配最不要緊的就是權勢,只要挑一個家風清白,對她好的夫家,夫婿上進些,權勢都不是難事。
好在無論別人怎麼說些閒言閒語,大姐心裡是十分有成算的,也知道嫡母這麼打算是爲她好。
屋子裡四角放了冰盆,白成歡也不怕熱,廝纏在威北候夫人懷裡笑道:
“孃親只管放心,大姐當日說過的,她也怕孃親真給她挑一個勳貴世家的,她的出身與性子壓不住,她還跟我說,這成親以後過日子,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很是感激孃親的,知道孃親是一片苦心爲她。”
威北候夫人點頭:“你大姐總歸對我與你還有幾分真心,至於那一個,不提也罷。”
母女兩人就興致勃勃地打算起還要給徐成如送哪些東西去,遣哪個嬤嬤再去探望比較好。
說笑了一回,白成歡才又往歡宜閣走。
一路上腳邊的花木打理得十分鬱鬱蔥蔥,似乎無論天氣再幹旱,也影響不到威北候府這樣的權貴之家。
花木繁盛,美景如斯,白成歡心底的一絲惆悵也隨風散去。
她活着的時候,在送大姐出嫁時,曾說過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給大姐撐腰。
而如今,徐成歡已經不會再回到這個世間了,徐成意立意留在宮中,徐家的三個女兒,唯有大姐的姻緣還算的上幸福美滿。
她只希望,大姐能一直這樣幸福下去,而她不論是誰,在她心裡,徐成如都是她的大姐。
快走到歡宜閣門口的時候,卻遠遠聽到菱角在和人吵架。
“朱姨娘,你這樣到處亂挖,都挖到白小姐的歡宜閣來了!你可知道白小姐如今是夫人面前的紅人兒,得罪了她,你是想侯爺再賞您一頓板子?”
菱角正叉着腰對蹲在地上拿個鏟子挖樹根的朱姨娘橫眉豎眼地斥責。
要是放在從前,菱角自然是不會這樣對朱姨娘說話的,上趕着巴結都來不及。
可是如今麼,朱姨娘失了寵,沒了勢,牆倒衆人推,不踩上一腳實在不是菱角的風格。
朱姨娘這幾天沒少受這樣的擠兌,聞言木然地擡起頭來,曾經風姿綽約的臉上毫無表情,瞥了一眼歡宜閣,冷冷道:
“這歡宜閣是從前大小姐的,不是白小姐的。”
說完,又低下頭依舊蹲在地上挖那樹根。
“你倒是好大的威風啊,你還當是從前呢!”
菱角見她完全不把自己的話放在眼裡,氣得往前衝了幾步,眼瞧着就要擡腳去踢朱姨娘!
“菱角!”
白成歡再也忍不住,出聲喝道。
菱角這樣的行徑,只會讓人覺得她白成歡輕狂,仗着夫人的勢都欺負到候府的妾室身上去了!
就算是從前的徐成歡,也不會這般作爲!
菱角一愣,轉頭看見白成歡,雖然趕忙住了腳,臉上不服氣的神色卻沒來得及收起來。
她屈膝行了禮,委屈道:“白小姐,奴婢這可是爲您出氣……”
“四小姐有什麼氣可讓你替她出的,不過是幾株草木,夫人都不在意,難道四小姐還會計較不成?再說,你對四小姐的稱呼又是什麼?高嬤嬤的話你都忘得乾淨了?”
跟在白成歡身後的搖蕙知道主子向來不喜歡和下人對嘴,就上前一步道。
菱角嘴角撇了撇:“我沒跟你說,你算什麼……”
“她算我的大丫鬟!”
白成歡實在是不耐煩有人在自己門前吵吵嚷嚷,出聲喝止了菱角的話頭。
“我看是菱角你好大的威風纔對,對候府的姨娘動手,是誰給你的膽子?我歡宜閣也用不起你這樣不凡的丫鬟,你自己去尋高嬤嬤,讓她給你另安排差事吧。”
白成歡一句話了結了這場爭端,也不管菱角如何不服,搖蕙又是如何讓人將她帶走,徑直走到了挖泥挖得專注的朱姨娘身旁。
“姨娘這是在找什麼東西?怎麼也不找人幫你挖?”
在她的印象裡,朱姨娘平日裡可是無比愛惜她自己的容貌皮相,處處要強調個養尊處優,怎麼可能親手來做這樣粗糙的事?
而在樹根處不斷揮動的那雙手,粗糙不堪,遍佈泥土,甚至指甲縫兒裡都是泥垢,很難想象這是朱姨娘那曾經細白滑嫩的手。
朱姨娘頭也沒擡,也不答聲,只埋頭挖土,看那樣子,是恨不得掘地三尺的。
一邊之前就在阻攔朱姨娘的婆子就上前回道:
“四小姐,朱姨娘這些日子,像是失心瘋了一般到處挖,這候府但凡是棵高些的樹根底下都讓她挖個洞出來,也不知道是在找什麼。還好夫人仁慈,不跟她計較,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這樣旱天兒,這樹被這麼折騰,還不得枯了?四小姐還是跟夫人說說吧。”
不管旁人說什麼,朱姨娘就只專心挖土,頭始終都沒擡一下。
見朱姨娘打定了主意不開口,白成歡也不再多說,應了那婆子,就進了歡宜閣的門。
一直到了近午時,白成歡站在外間的窗前,纔看到朱姨娘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腿腳,蹣跚着腳步,在灼熱的烈日下,漸漸走遠了。
那樣凋零的背影,竟看得白成歡心中一陣說不出的滋味,心中也更添了幾分疑惑。
她到底在找什麼?
朱姨娘進了自己的院子,伺候她的丫鬟才迎了出來。
一邊拿了乾淨衣服伺候朱姨娘換洗,一邊也忍不住半是抱怨地勸道:
“姨娘,您要找什麼東西,跟侯爺說啊,您這樣,也不是個辦法!”
丫鬟這些日子跟着朱姨娘也是憂心忡忡,如今是夫人仁慈,不跟她計較,可要是夫人計較起來,她們誰也逃不了好。
朱姨娘疲憊地泡在浴桶裡,麻木的眼睛越發幽暗。
她緩緩搖頭,神色堅定而執着。
“不,我要親手找!我要讓那姓林的賤婦下地獄!她毀了我一輩子,我絕不會讓她一家子活着!我一定要找到證據給夫人看!”
那眼神竟有幾分瘋狂,再加上朱姨娘素日積威還在,那丫鬟心頭一跳,就沒敢再說話。
朱姨娘的異樣看在白成歡心裡,總有種隱隱的不安,她到底還是跟威北候夫人提了提。
威北候夫人想了想,也重視了起來,就找了花草上的管事來。
“這幾日就讓人給我盯着,看她到底是要挖什麼!還有,馬上也要到中秋了,她挖開的地方,你們也仔細搜尋搜尋,沒什麼不對就趕緊給填上,不然這府裡千瘡百孔像什麼樣子?”
那管事忙答應了退了出去,心裡倒也鬆了一口氣,這事兒夫人不給發個話,他也不能明着去爲難朱姨娘啊,誰知道以後她會不會再被侯爺記起來。
威北候夫人才跟白成歡嘀咕:“這人啊,真是無論怎樣都不讓人消停!”
提起朱姨娘,她是不會有高興的時候的。
白成歡知道朱姨娘這些年帶給孃親的痛苦有多深,也沒再接着說這件事,轉而說起了菱角的事情。
“孃親,我如今身份不比從前,這樣的人,我不想留在身邊。”
威北候夫人見女兒爲着一個丫鬟認認真真地跟她說,心裡不禁慼慼然。
從前的女兒,不想要哪個丫鬟就不要了,哪裡會這樣小心?
“不過一個丫鬟罷了,你不喜歡,就讓她去別處當差去,這有什麼!”
轉頭就命高嬤嬤讓這菱角的娘進來把她帶走。
高嬤嬤是知道白成歡底細的,知道這事情的輕重,雖然菱角的娘在府裡還算有幾分臉面,也對着高嬤嬤苦苦求了一陣,高嬤嬤還是讓她把人領走了。
菱角一路走一路哭,心裡也把白成歡恨了個半死不過是一個攀附上來的義女,也這樣跟她擺主子威風!
傍晚的時候,阿花興沖沖地拿着一封書信衝進了歡宜閣:
“大小姐,家信,虢州太太的信!”
白成歡倏然站起身來,搖蕙也沒有去嫌棄阿花的大嗓門兒。
搖蕙趕忙接了過來,給了白成歡,大小姐這些日子盼着虢州的書信盼得焦心焦肺的。
白成歡信一拿到手,就趕忙拆了來看,一目十行地掃完了,又認認真真地看了一遍。
她臉上的笑意卻是一點點褪了下去,難怪虢州的孃親這麼久了還不來信,家裡居然這麼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