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思賢仰頭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白成歡,緊緊地攥着她的手,似乎這樣,就不會害怕。
白成歡的聲音卻還漂浮在她的耳邊。
“從寧國公府覆滅時起,他就是這樣的人啊,我死後,你也看見了的……捱了廷杖死去的大臣,被誅了九族的王度,招魂臺下的屍骨,以至於如今宮中的白骨累累,思賢,我們都看錯了他。”
樑思賢一把反握住白成歡的手:“既然他是這樣的人,那先前爲什麼不動手,如今這樣,就算都是奴才的命,可也太讓人心寒了!”
“他大概,就是故意要一時疏忽,讓人以爲皇宮的高牆就是一面面透風的籬笆,篩子一般防不勝防,若不是這樣,又怎麼跟別人解釋我能被刺客刺殺的事情?如今,眼見着黑鍋可以讓寧王背了,自然就開始清理了。所以,以後,你千萬記得,不要再去打探宮中的消息,我已經這樣了,不想看見你去冒險……思賢,你是我除了家人以外,最掛念的人,你千萬保重你自己。”
樑思賢眼淚嘩地一下就出來了,連她自己都說不清,到底是害怕還是痛心。
她終於忍不住,伏在白成歡懷裡,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十幾年的時光連同性命一同交待在了這個狠毒暴虐的帝王手裡,成歡的命,怎麼就怎麼苦!
哭完了,樑思賢還是在白成歡的勸慰下抹抹眼淚告辭了。
既然是如此,她也還是要回家跟父母商議對策,想想以後樑國公府該怎麼辦。
畢竟當年寧國公府那樣煊赫,大廈傾頹也只是一夕之間,樑國公府自問是比不過當年的寧國公府的,如今皇帝這樣簡單粗暴地斷了宮裡的眼線,以後家裡要更加小心謹慎才行。
京城各家因爲皇宮裡的這場大清洗風聲鶴唳起來,又因爲這場大清洗與安竹林封貴人是一起進行的,所以原先還支持安竹林的人家,都不由地將這場事端安到了安竹林身上去。
聯想到皇帝連封個貴人都不情不願的臉色,有精明的人就開始揣測是不是安竹林忽然獲寵是因爲她對皇帝使了什麼手段,才惹得皇帝這般。
只不過此時安竹林到底有沒有得了皇帝的歡心,宮外的人也看不見,各家暫時也都不敢往宮裡再伸手,所以也沒人肯出頭再去探究這件事,只是靜靜觀望也就罷了。
倒是安國公府先前對這個忤逆的女兒恨得咬牙,此時女兒獲寵,又覺得給祖宗長臉,偏偏還沒來得及借女兒的光,又生出這檔子事兒,安國公府更是處在了京城權貴的夾縫之間,到處受氣。
白成歡送走了樑思賢,昨夜蕭紹棠那僵直的腿就又開始在她眼前晃。
她坐在椅子上,盯了盯自己的腳尖兒。
今日早上,蕭紹棠居然讓人送來傷藥,讓她擦腳,她接到那小瓷瓶兒裡的傷藥時,心裡是有些後悔自己的衝動,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的力氣她自己清楚,那兩腳踢出去,絕不是疼一下就能了事的。可他沒計較她那麼明顯的遷怒,反倒怕她傷了腳,這樣的人啊……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那輕輕一擊盟誓的溫度似乎還留在上面。
一個人坐了半晌,白成歡才起身叫來了搖蕙。
“我們在北山寺受傷那一次,用剩下的那跌打膏藥還有嗎?”
搖蕙連連點頭:“有,說是宮裡太醫自個配的,祖傳的秘方,雖說不知道是什麼名堂,但藥效是極好的,那會兒送來的多,還剩下小半罐子呢。”
白成歡面上似乎有些猶豫,最終還是嘆了口氣:“罷了,去找外院的丘管事,讓他把傷藥給秦王世子送過去,就說,就說我想知道那邊折損了多少人手。”
白成歡說得極快,搖蕙聽了很是詫異。
秦王世子什麼時候受傷了?小姐又是怎麼知道的?
白成歡瞧見了搖蕙的神色,就有些窘迫,瞧着她道:
“你看着我幹什麼?我真的就想知道,秦王府那邊,以後會不會拖候府的後腿!”
搖蕙連忙垂着頭出去了,卻想起一句話來,此地無銀三百兩啊。
不過小姐這樣的轉變,她喜歡!
白成歡從窗口望着搖蕙遠去的身影,心情還是亂糟糟的。
雖說是個藉口,但也是實情。
這次威北候府的人損了五六成,秦王府那邊要是再傷亡慘重……白成歡閉上眼,似乎都能看到宮中慎刑司門口的血流成河。
一將功成萬骨枯,不知道那一天來臨之前,還會有多少人命填進去。
可是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就已經沒有退路了。
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似乎看到血腥一點點瀰漫而上。
宮外波瀾陣陣,而皇宮之內,纔是真正的人人自危。
慈寧宮的宮人,除了淑太妃最爲心腹的那幾個,其餘的幾乎是十去八.九,這還是淑太妃一貫受皇帝敬重的結果,至於其他宮室,宮人全部消失的都有。
安竹林既然接了旨,當天就從慈寧宮搬了出來,住進了春慶宮。
一應所需,內務府自有規制,雖然皇帝什麼也沒給她添,但是這當口上,也沒人敢虧待安竹林。
最初的憤怒過後,在春慶宮安居下來的安竹林若是不去理會合宮中的血腥瀰漫,倒也算的上擺脫了在慈寧宮寄人籬下的日子,該當是有幾分安逸的。
可偏偏她想忽視都不行,天還沒黑,就聽見一陣嗚嗚咽咽的哭聲。
自先帝去後,先帝后妃挪走,春慶宮就多年不曾有人居住,這也是臨時打掃出來安置安竹林的,原本人手就不足,更不必說皇帝這場清洗讓伺候的宮人頓時少了一多半,剩下的是嚇破了膽子半個字也不敢再多說的,本該是熱熱鬧鬧的宮闕,偏偏就寂靜得滲人。
這樣安靜緊張的氛圍,再聽到這樣嗚嗚咽咽的哭聲,安竹林就像一隻炸了毛的貓一樣,渾身害怕戒備起來,立刻就命身邊的大宮女出去看。
那宮女卻是出去都未曾出去,就回道:
“安貴人莫怕,這沒什麼的,這是南邊的春熙殿……”
話沒說完,安竹林也足夠明白了,原來是蕭惠雅與蕭惠歆兩位長公主。
想來,也是怕真的被送去和親吧。
安竹林也不會去管她們的閒事,草草用了晚膳,就將自己一個人關在屋子裡,慢慢地從貼身的衣物中摸出一個小瓷瓶,緊緊地握在了手裡。
不怕的,只要有這個東西在,她一定會成爲蕭紹昀的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