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成歡鼻端圍繞着馥郁的桂花香,順着打開的窗口望出去,只見滿樹的桂花如星河垂掛,極是繁盛。
桂花樹下,卻傳來壓低了的爭吵聲,白成歡探出頭去,正好看到蹲在地上挖個不停的朱姨娘,和正在一邊阻攔的庶弟徐成樂。
“……姨娘,您就別再挖了,您要是把這幾棵樹挖枯了,夫人肯定不會輕饒了您的!”
時值中秋,書院也放了假,徐成樂纔剛剛回到府中,就聽說了朱姨娘這些日子的荒誕事,只匆匆去給父親和嫡母請了安,就奔着朱姨娘而來。
朱姨娘挖了這麼多天,已經生生把自己從一個嬌嬌媚媚的小妾折騰成了粗糙得與管事媳婦兒不相上下的婦人,連昔日最在意的容貌都不在乎了,又怎麼會因爲兒子的幾句勸說就放棄。
“你不要管我,我一定要把那東西挖出來,要姓林的賤人去死!”
“姨娘,您到底想挖什麼,跟父親母親說,他們找人來挖,不比您自己挖要強?”
“我誰也不能告訴,誰也靠不住,我一定要挖出來,我自己來!等我挖出來了,我這仇可就報了!”
朱姨娘對着威北候都不肯吐露她到底是在挖什麼,她的貼身丫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對着親兒子,她倒是吐露了這麼幾句。
站在二樓窗邊的白成歡聽了也是一頭霧水,但還是抓住了幾個關鍵朱姨娘是在挖一件能置人於死地的東西,並且是要報仇,對一個姓林的人報仇,可是,朱姨娘的仇人是誰?
在白成歡的印象裡,朱姨娘最大的仇人唯有母親與大哥,還有她而已。
樓下的爭吵也在繼續,徐成樂實在是怒了:
“姨娘!您清醒清醒行嗎?到底是什麼東西,能比姐姐的命還重要?您可知道宮裡死了多少人,姐姐在宮裡到底如何了,您都完全不放在心上嗎?”
“你姐姐……”朱姨娘聽兒子提起女兒,才停了下來,隨即又低下頭去:
“你姐姐有你姑姑護着,不會有事的……我這也是在替你姐姐和你報仇!要不是那個賤人哄了我,你們纔不會生下來就低人一等,連繼承爵位的資格都沒有!”
聲音裡的恨意,就連站在高處的白成歡都聽得清清楚楚。
這話倒是很明白,不管姑姑淑太妃變成了什麼樣子,她是不可能讓徐成意在她的地盤上出事的。
她那麼驕傲的人,就算徐成意不討她歡心,也不會出什麼事,況且徐成意進宮也是如了她的願。
徐成樂頹然跪在朱姨娘身邊:“姨娘,您要報什麼仇,告訴我,我來給您報,您別再這麼折騰了行嗎?”
朱姨娘猛然擡起頭來,衝徐成樂怒道:“你走開!誰也報不了我這仇,只有夫人能替我報這個仇,我一定要找到那個東西,拿到夫人面前!”
“可你要是先惹惱了夫人,夫人見都不會見你!”
“不,會的,一定會的,只要我能找得到,夫人一定會見我的!”
白成歡默然聽着徐成樂與朱姨娘爭吵,心裡對這件事情逐漸有了數,朱姨娘這是想要利用孃親,去幫她報仇,殺了一個姓林的人。
到底是什麼東西,能讓朱姨娘有這麼大的信心,覺得孃親一定會爲她報仇呢?就憑這麼多年她與孃親的誓不兩立,處處挑釁爲難,她哪裡來的篤定?
白成歡覺得這件事情還是要去問問孃親才行,或許孃親知道什麼也不一定。
“去,跟朱姨娘說,這幾棵桂樹要挖,也要等中秋過後,若是她執意不聽,就跟她說侯爺發過話的,要是她不聽,就立刻送去家廟,她連再挖的機會都不會再有。”
若說這府裡如今還有人能讓朱姨娘頭腦清醒,大概就只有父親了。
跟來的婆子立刻就去傳話了,只見朱姨娘愣了一下,似乎是有些猶豫,最終還是在徐成樂與那婆子的半拖半拽之下離去了。
周圍徹底安靜了下來,白成歡閉上眼,似乎都能聽到桂花飄落的聲音,睜開眼,就能看到威北候府的蒼翠。
威北候府傳承百年,參天大樹多得很,舉目四望,繁茂葳蕤,儘管是入了秋了,依舊是綠意盎然。
這在兩個多月不曾落雨的京城,實屬難得。不過這次被挖導致乾枯的樹木,卻……
白成歡又拿起那張單子看了看,指着一處問道:“這幾棵樹,都是什麼時候種下的?”
“回四小姐的話,單子上的這些樹,都是積年的大樹了,大半都是老侯爺與老夫人在的時候種下的,也有侯爺與夫人種下的,都有近二十年了。”跟來的另一個婆子殷勤地解釋。
白成歡皺眉:“就沒有年月短些的樹木?”
“沒有,樹齡最短的一棵,也是栽了有十六年了。要是後來栽的樹還好,主要是年月久了,這稀有的樹種,與高矮,一時要尋到合適的再去補上,十分不容易。”
那婆子也是威北候夫人得用的人,既然呈了單子上來,自然是早就覈算得清清楚楚。
十六年……正是她出生的那一年,這件事似乎也有了端倪露出來。
也就是說,朱姨娘只挑十六年前種好的樹下手,她要找的東西,也是那之前就被人埋了下去。
難怪湖畔的那些鳳凰木還好好的,她還以爲是因爲那是御賜的樹,朱姨娘沒那個膽子去挖呢。
白成歡決定要好好跟孃親說一說這件事,要讓孃親心裡有個數,至於要不要給朱姨娘當刀使,就看孃親怎麼想了。
她跟威北候夫人說了之後,威北候夫人沒再說什麼,只說她心裡有數了,白成歡也沒有再多想。孃親的手段她是知道,沒什麼可擔心的。
只是後來,每次白成歡想起這一刻她的決定,她都無比痛恨自己的自作聰明。
只可惜時光不會倒流,這一刻她的想法,沒人能更改。
問月樓的這幾棵桂樹算是保住了,可是中秋家宴的時候,威北候與威北候夫人的心情並不好。
白成歡自然知道是爲什麼。
大哥徐成霖遠在東南,大姐徐成如因爲有了身孕日子太淺,又是這個時候,只能在夫家團圓,斷然沒有回孃家的道理,徐成意在宮裡死撐着不肯出宮回家,還要時時擔心她給家裡招禍,提起她來一家人提心吊膽。
說是團圓,到底還是不全,只有威北候與威北候夫人,再加上她與徐成樂,再也沒有了從前的歡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