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朗月,桂花的甜香十分應景地從敞開着的窗口飄進來,另一面威北候府養着的歌舞伎在溪邊絲竹管絃地彈唱着,月下一管洞簫的聲音更是和着水聲嗚嗚咽咽格外出衆,卻也襯得這月色越發寒涼起來。
縱然幾年中秋的氣氛不比從前,威北候夫人也不想委屈了自己的女兒,讓她不開心,喝了白成歡與徐成樂敬的酒,就攜了白成歡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與她說一回這幾棵老桂樹的來歷,又說一回溪邊歌姬的嗓音,又不時品評品評今年中秋的月餅與西瓜等吃食,母女倆親密模樣一如從前。
唯獨威北候坐在一邊,與自己的庶子徐成樂兩兩相對,才陡然覺得這些日子府中事情太多,都忽略了這個從前他也曾十分疼寵的幼子。
說到底,也是朱姨娘的胡鬧與徐成意的忤逆帶累得他有幾分遷怒於自己的幼子。
此時竟也沒什麼可說的,就問了問他往日在書院的情形。
徐成樂一一答了,又忍不住去看站在一邊的朱姨娘,再看着威北候的時候,眼中就有幾分乞求哀憐之意。
朱姨娘和其他幾位不得寵的姨娘一同站在威北候夫人身後伺候,完全收斂了往日的精氣神兒,低眉垂眼,再也沒有掐尖要強地在威北候面前搏寵,看起來倒頗有幾分楚楚可憐。
往日裡,朱姨娘鬧騰,威北候都是嫌她煩,可這會兒,沒她上躥下跳,還真有幾分落寞出來。
威北候就知道幼子這是在給他的生母求情。
到底是寵了多年的愛妾,冷落了這些日子,他原本也是有些心軟的,可看看朱姨娘那被曝曬得開始有了細紋的肌膚,想到朱姨娘最近越發鬧得不像了,威北候就沉了臉色,再也不去看朱姨娘。
徐成樂也不敢再多說掃了這場家宴的興,只是看看那一對湊在一處唧唧咕咕的母女親密的模樣,相比之下,更覺得自己姨娘可憐又可恨。
當年被人哄騙了執意要做妾也就罷了,事到如今二姐已經這樣了,她還偏偏要自己折騰,要是惹得父親徹底厭棄了他們母子,難道以後能有什麼好下場不成?這麼多年了,怎麼就沒見她有個拎的清的時候!
可惜朱姨娘如今是一頭紮在自己的事情裡,誰也不想管了。
徐成樂心中悶悶不樂,也不敢露出來,就又去看自己忽然間多出來的這個義姐。
他端了酒杯舉在脣邊,也不喝,只眯了眼不引人注目地仔細打量。
燈火煌煌中的少女眉目精緻,眼眸清澈,微微探出頭去對着窗外的繁花笑語盈盈,月光撒在她發間簪環上,微光閃爍,整個人皎皎如明月,比之從前三姐的輝煌耀目,又是另一種風姿。
她跟他說話的時候,卻那樣熟稔安然,就像他真的是她熟識的家人一般,可這怎麼可能呢?
似乎是察覺了他的目光,白成歡往這邊看了一眼,對着他宛然一笑。
徐成樂心頭一突,沒敢再多看,低下了頭去,心中的迷霧卻是越發籠罩上來。
這個義姐,出身低微,卻出現得巧合而突兀。
巧合是因爲以嫡母的身份和排場,居然能讓她得了機會做了候府與忠義伯府,還有樑國公家四小姐的救命恩人,偏偏她也叫成歡。
突兀地是自從三姐死後,幾乎是奄奄一息的嫡母居然這麼快就能接受這個女兒,甚至待她比從前待三姐還要好上幾分。
從一開始能靠近嫡母身邊來說,這位義姐就絕對不簡單。
後來她在候府住着,每每聽人說起,都是她的理所當然與毫無拘束,以及大哥與父母如何把她當成眼珠子一般看待。
一個七品武官的女兒,能在一個人不認識的候府逍遙自在地住着,規矩禮儀也自有沉靜的風範,這就更不簡單了。
這兩樣不簡單,也都不算什麼,最不簡單的當屬父親對她的寬縱父親的外書房,他平日裡輕易也沒進去過幾回,但聽那些幕僚相公的口風,她是可以隨意出入的。
徐成樂啜了一口杯中的美酒,心中揪然,他實在是弄不清父親與嫡母的用意了。
要說拿她替代三姐,可她偏偏與三姐並無相似之處,聽說皇帝也並不認可,要說拿她得什麼好處,至今也沒看見給候府帶來什麼好處。
這實在是說不通。
這樣沒有好處的事情,父親和嫡母,以至於大哥,爲什麼要去做?況且這位義姐對外宣稱舊病復發,可這不是好好兒的嗎?
父親到底是想幹什麼?
徐成樂一時想得出了神,威北候不甘心被冷落,也湊過去看夫人跟女兒說什麼說得開心,更顯得徐成樂一個人坐在原處孤零零的。
徐成樂大不自在,就想出去走走,結果還沒下樓,就聽見一陣匆匆的腳步聲從樓下上來,是外院的一個管事,神情凝重,一上來就跪下了:
“侯爺,夫人,四小姐,二少爺,宮中來了旨意!趕緊備着接旨吧!”
正在說笑的幾人笑容全都凝固在了臉上。
威北候夫人率先反應過來,也不顧心頭怦怦亂跳,就盯着那管事問道:
“前來宣旨的是哪一位?”
“是鄭公公!”
威北候與威北候夫人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陰霾。
白成歡立刻避回了歡宜閣,威北候夫妻與徐成樂急急忙忙擺了香案,接了旨。
待聖旨宣讀完畢,威北候卻看着鄭公公手中的聖旨遲遲不願意接,胸臆間怒火沖天。
皇帝宣召威北候義女白成歡即刻進宮參加宮宴,威北候府家眷不得隨行。
也就是說,只能白成歡一個人去了,最多能帶一個丫鬟,還要看到了宮門口會不會放行。
這樣的旨意,明顯就是來者不善!
這深更半夜的,皇帝是想幹什麼?!
往年的中秋,威北候府全家人奉旨入宮參加宮宴也算是尋常事,可是今年,因爲孝元皇后薨逝之事,皇帝與威北候府的關係鬧成這樣,又逢着宮中血光沖天的時候,皇帝沒有下旨,他們也沒有去理會,誰知道皇帝又會突然間發神經。
鄭公公也是對威北候府的強硬名聲有所耳聞的,可這差事總得完成,兩方僵持之下,就不免沉了臉色:
“侯爺與夫人倒是接旨啊,這時辰也不早了,趕緊讓四小姐收拾收拾隨咱家入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