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如許,月下人如玉。
路旁花草叢中的有唧唧的蟲鳴,天上有繁星閃爍,明月清輝,身邊有清風花香相送,草木間有故人踏月而來。
這樣的夜色實在是太美,白成歡看着從草木間走出來的蕭紹棠,心頭一片寧靜。
要是往日,她恐怕是會立刻趕他走,可是此刻,她覺得不能。
且不論那樣會不會打破這眼前的美景,只說昨夜之事,她就不能立刻跟他翻臉變成個白眼兒狼。
“你怎麼來了?”她轉過身,彎起脣角對他笑了笑。
白成歡身上的衣衫已經更換過了,那襲濃豔的緋衣已經換成了一套清淡素雅的月白色衣裙,與這中秋的明月,還有四周鬱鬱蔥蔥的花木相得益彰。
蕭紹棠呆呆地盯着她露出來的小虎牙看了片刻,心中泛起脹鼓鼓的喜悅來,覺得好看極了。
從前聽人說長着虎牙的人都很兇,可眼前的女子,哪裡兇了?顯見是胡說八道。
他將手中的酒罈子揚了揚:
“昨夜中秋,沒能與你共度佳節,來找你補上。”
白成歡想起流明殿上那杯引發了一場血案的美酒,忍俊不禁:“你怎麼就知道,我不願意喝安竹林的酒,就願意喝你的酒呢?”
“因爲我與她不同啊,她待你不好,而我,待你很不錯。”
蕭紹棠說得得意洋洋。
這樣厚的臉皮……白成歡的笑容越發明亮起來,且當他這是實誠吧。
她揚手指了指湖畔的山石:“既然你都這樣說了,那我且與君共醉一場。”
既爲感激,也爲慶賀。
從她不甘心地閉上眼睛到如今,歷兩生滄桑,跨千里之遙,終於能夠把劍橫在那人的脖子上,而復仇那一日,似乎也爲期不遠,實在是可喜可賀。
蕭紹棠見過生氣的白成歡,狡猾的白成歡,還有清冷淺笑的白成歡,昨夜還見識了一個會打人的白成歡,唯獨此刻,終於見到了一個發自內心喜悅,灑脫輕快的白成歡。
無論哪一種樣子,都恰好是他喜歡的樣子,只不過最後這一種,他覺得最喜歡。
兩人相伴行至湖畔的山石旁,一人撿了一塊山石坐下,蕭紹棠將手中拿着的酒罈拍開放在一塊稍爲平坦的石頭上,從懷中掏出一大一小兩個杯子來。
“這個大一點的杯子,我用,從前有人跟我說呢,男子漢大丈夫,就該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在你面前,用大碗多有不雅,我就用個大些的杯子吧……這個小的,給你!”
月色下,一隻普通酒盅大小的水晶杯在蕭紹棠指尖泛着晶瑩的幽光,指尖的主人有些忐忑不安,一副唯恐她嫌棄的樣子。
白成歡卻一點也不扭捏,也不嫌棄,伸手就接了過來,剛重生的時候,爲了讓李氏心疼懲罰那個惡僕,她連破碗裡的餿飯都吃過,這隻水晶杯她是絕不會嫌棄的。
蕭紹棠的眼中立刻燃起了兩簇火苗,亮閃閃地看着白成歡。
他拎起酒罈,給白成歡的小杯子斟滿,又給自己的大杯子斟滿。
白成歡手裡捏着那小巧玲瓏的杯子,悠然一笑,迎上去與他的大杯輕輕一碰。
“爲了這麼美的夜色,敬你!”
蕭紹棠心內一陣激動,手都抖了幾下,好在很快鎮定了下來。
“好!”他擡手一飲而盡。
“謝謝你的相護,敬你!”
儘管只是小小一杯,白成歡的兩頰還是出現些許嫣紅色,原本明媚清澈的眼眸更加璀璨如星子。
蕭紹棠點頭:“不必言謝!”
“爲了你替我千里傳訊,讓我能來到這裡,敬你!”
蕭紹棠不知道千里傳訊和她來京城有什麼關係,但是沒關係,幹了。
“這一杯賀你找到生父!”
“這一杯賀我們大事可圖!”
……
各種名目都被白成歡說了個遍,一杯接一杯,蕭紹棠帶來的酒罈子很快就見了底。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醉了,總覺得月色越來越朦朧,那個坐在他身側的女子側臉也漸漸模糊起來。
白成歡好笑地看着蕭紹棠醉眼朦朧,自己臉頰上也是一陣發熱。
她生前酒量不怎麼樣,只要稍微烈一些的酒,一杯下去就會躺倒,可是今生,還沒喝過這麼多,誰知道呢?
這酒滋味甘冽綿長,喝起來十分好,想來不會是什麼烈酒吧?
清風,明月,美酒,此刻良辰美景,是從未有過的輕鬆愜意,實在是好極了。
她抱着自己的雙膝,手肘撐在膝蓋上,託着自己的臉頰,笑嘻嘻地看着拿在酒罈子在看還有沒有酒的蕭紹棠,這傢伙沒醉吧?
“嗨,已經沒有了,酒喝完了,你也該回家了……”
蕭紹棠一雙貴氣的鳳目更是亮的驚人,聽白成歡這樣說,就咕噥了一句:
“我是不是眼花了,怎麼看不清你了……”
他往前湊了湊,身邊女子的輪廓終於清晰了些。
鼻端幽香浮動,不知道是湖畔的花香,還是她身上的香氣,蕭紹棠腦子裡此刻就是一盆漿糊,讓他忍不住又往前湊了湊。
白成歡看着越來越靠近自己的那張臉,都能感覺到他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耳邊。
雖然覺得這傢伙真是英俊又帥氣,好看極了,可她還是伸手推了他一把。
這一把可不比嬌滴滴的小姑娘,其上蘊含的力道,足以讓蕭紹棠猝不及防之下,就要往後去跌倒。
白成歡只能又拉了他一把。
要是就這麼倒下去,腦袋磕到山石,可不是鬧着玩的。
蕭紹棠此時不光覺得眼前花,渾身都是軟的,從骨子裡軟到了外面。
他被白成歡又是推又是拽的,也不反抗掙扎,順勢就往前一撲,正正好伏在了白成歡的右肩上。
又香又軟,像棉花一樣。蕭紹棠簡直要飄起來了,自然也是看不見白成歡臉上驟然爆發的紅雲。
“蕭紹棠,你是不是又欠揍?”白成歡深度懷疑這傢伙借酒裝瘋,又羞又窘,就準備把他扒拉起來打一頓。
卻忽然聽見他在她耳邊嘀咕:
“白成歡,你等着瞧,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
嘀咕完了,久久不聽言語。
“蕭紹棠?蕭紹棠?!你真的醉了?”
她抓着他寬闊的肩膀,使勁兒搖了搖,他動也不動。
這傢伙居然就這麼沉沉睡過去了。
她無可奈何,擡起頭,東邊的暗沉天空已經露出了微微的魚肚白。
“好啊。”她輕輕地答道。
她也不會讓任何人再欺負到她頭上來了。
“等你醒了,再找你算賬吧。”
威北候的侍衛扛着被白成歡丟在山石上的秦王世子離去之時,看見他們的四小姐正踏上湖面的廊橋,搖搖晃晃而去。
熹光中,她對着東方的黎明,歡快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