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去梨花巷宣蕭紹棠進宮的內侍十分地趾高氣揚,囂張憤怒的口吻準確無誤地把皇帝的意思傳達給了秦王世子。
蕭紹棠面色冷峻地聽完了內侍的口諭,換了衣服拿了馬鞭出門就走。
“都是因爲當年我寧國公府之故,才牽累了李大人,如今李大人身死,正該我去替他收屍纔對……”
袁先生對此是無所謂的,可是剛好過來的付寒卻十分擔憂。
袁先生揹着手往回走:
“這有什麼,有事兒沒事兒皇帝還要找茬兒,不多這一樁,你別往心上放。若你去收屍,被人認出來,你一大家子的人,還活不活?咱們給李大人找個風水寶地葬了纔是正經事。”
付寒沒有再說話,但神情間,還是止不住地黯然神傷。
從寧國公府覆滅的那一天起,他心心念念就是要報仇,除此以外就是生孩子。
簡直是當成了使命一般,娶妻納妾,能生多少生多少,至今有了三個女兒,四個兒子。
但無論生多少孩子,他心上的傷是永遠都抹不平的,誰也替代不了曾經子孫繁盛的寧國公府,替代不了他有弟弟,有父母雙親與族人的那個姚家。
“終有一日,我一定要……”當年的姚澤贊,如今的付寒,一拳打在了院中的大樹樹幹上,手骨節上頓時鮮血淋漓。
袁先生轉過身看着他,冷嘲道:“你這人怎麼還是這麼蠢?這個時候你就是把這隻手打折了,也不能奈何那人半分!且把你的心放在肚子裡,有你報仇的那一日,還不趕快去做事,等着李延慶白死嗎?”
平日裡要是如此被袁先生譏諷,付寒早就炸毛了,可此時他只是垂着頭,一言不發,跟袁先生拱了拱手,就出門走了。
袁先生望着他背影,自從李延慶死了以後,沉悶的心情終於輕快了一些。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每個人做下的孽總有一日都是要還的。
蕭紹昀二話不說就先讓蕭紹棠在御書房外面跪着,說是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再起來,這一跪就跪了三個時辰。
雖然如今宮中的消息不太靈光,但是聽聞這件事的大臣還是覺得有些駭然,皇上怎麼能如此折辱秦王世子呢?
秦王尚且在邊關賣命,皇上又不是秦王世子的叔父之輩,若真的怪罪他爲李延慶收了屍,想個其他的辦法罰一罰也就是了,怎麼能如此打秦王的臉呢?
宋溫如心中極其不安,立刻就連同六部的幾個尚書侍郎就要進宮面聖。
御書房外的廊檐下,坐在梨花木圈椅上看着蕭紹棠罰跪的蕭紹昀聽到劉德富的通報,冷冷一笑,看來昨日李延慶死得還是不夠慘啊,這些人還是這麼膩歪,時時事事都想勸阻他,控制他,做夢!
“今日把宮門給朕守好了,無論是誰,都別想來爲他求情!”
皇帝身邊的侍衛統領領命而去,劉德富也只能悄悄地站回原位。
蕭紹昀極爲愜意地飲了幾口冰茶,纔看向烈日曝曬下跪得筆挺的蕭紹棠。
一身厚重親王世子常服的少年白皙的臉上已經被曬得發紅,額頭的汗珠不停地滴落,甚至長長的睫毛都被打溼了,讓人看着就覺得眼睛一陣刺痛,偏偏他還是揚着頭,神色倔強,絲毫要屈服認錯的意思都沒有。
這副樣子,看着可真讓人生氣啊。
蕭紹昀站起身,走至他面前,一雙雲龍出海的輕便軟靴踩在了他鋪展於地的前襟上。
“紹棠,不是朕要罰你,而是你太過於肆意妄爲,那李延慶對朕如此不敬,你居然還去可憐他同情他,朕哪裡待你不好了,如此跟朕作對,你對得起朕嗎?”
蕭紹棠看了一眼神情陰測測的皇帝,脖子挺得更直了,把一個桀驁少年的氣質展露無遺:
“臣弟不是爲了那李延慶,臣弟是爲了皇兄!要是放着那李延慶的屍骨無人收拾,人家豈不是會說皇兄殘暴?皇兄你是不知道,那李延慶的屍骨在街頭曬了一天,都曬得要化了,萬一引起瘟疫怎麼辦?放在那裡不是嚇人麼?臣弟真是嚇得手腳都發軟,可爲了皇兄,臣弟還是壯着膽子收了,皇兄卻要怪罪臣弟,真是好沒道理!“
越說越委屈,蕭紹棠索性下巴揚得更高了:“皇兄罰臣弟罰得好沒道理,臣弟不服!”
蕭紹昀聽他還強詞奪理,差點都被氣笑了:“你居然會害怕?”
蕭紹棠臉上露出十分畏懼的神情來:“當然害怕啊,臣弟又沒親手摸過死人!摸了這一次,臣弟的隔夜飯都吐了出來!”
邊說邊伸手捂着嘴,一副想起來就要吐的模樣。
蕭紹棠連忙皺眉後退了幾步,眼神閃了閃:“那你從前不是見過招魂臺的慘象,還來跟朕給那些民夫討公道嗎?那會兒怎麼不害怕?”
“皇兄,您想想,遠遠看一眼和親手去收斂,能一樣嗎?臣弟嚇得魂兒都要沒了,皇兄卻還要罰臣弟,臣弟不服!”
雖然蕭紹棠一口一個不服,十分欠揍的德行,可蕭紹昀的心情卻逐漸好了起來。
他看向蕭紹棠的眼神滿是懷疑和譏諷:
“秦王叔戰神之名傳遍大齊,一世英雄,怎麼你身爲秦王叔的親兒子,居然怕死人?這不是給秦王叔丟臉嗎?”
蕭紹棠這纔有了些沮喪之色:“是是是,人都說虎父無犬子,可臣弟偏偏就是犬子,打人還行,就別讓我看見死人!不然我就難受,不然上次也不能看見招魂臺那麼多死人就來找皇兄了!”
蕭紹昀冷笑了幾聲:“朕還以爲你要主持正義,你居然是害怕!你可真給咱們蕭家丟人!”
“丟人不丟人的臣弟說了不算,皇兄您說了算,但這件事兒,臣弟一萬個不服!”
蕭紹昀坐了回去,臉色好了不少,又默默地注視了蕭紹棠片刻,才揮揮手:
“罷了,既然你不服,那朕再讓你跪一天,你怕是還不服,回去接着禁足吧,以後給朕記着,閒事少管,享你的榮華富貴就好!”
“那皇兄您不能再說臣弟有錯了吧?”蕭紹棠聞言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珠,乍然喜上眉梢,卻頗有些得寸進尺的意思。
蕭紹棠跪了這半日,蕭紹昀也陪了這半日,頭也隱隱作痛起來,早就不耐煩了:“沒錯,你沒錯,走吧,走吧!”
一根筋的德行,和晉王倒是有幾分相似,可惜不是他親弟弟,總歸是要防着的。
但蕭紹棠跪了一上午,可不是這麼容易就能打發的:
“對了,皇兄,說讓臣弟安享榮華富貴,那臣弟的秦王府,工部什麼時候能修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