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娘,你跟那個何七,到底是怎麼回事?”
徐成歡一進正屋的門,白太太當真就抓着她問了。
三個丫鬟大眼瞪小眼,覺得太太真是……您讓人去偷偷窺探小姐,您還好意思這麼大大咧咧地問?
徐成歡掃了一眼三個丫鬟那古怪的神色,就知道了大概。
這個孃親啊……不過她喜歡這樣。
除了她不是原身這一點不說,這纔是母女間該有的相處方式。
沒有試探,沒有欺瞞,唯有最徹底的坦誠和相信。該問的就問,該說的就說,無需那麼多彎彎繞繞,你猜我疑。
如若不然,將來勢必有麻煩。
她還記得蕭紹昀的一個姐姐,先帝賢妃所出的安定公主,明明身份尊貴,卻在出嫁後過得無比悽慘,早早地就鬱郁而亡。
只因爲賢妃娘娘性子古怪,從來只聽女兒教養嬤嬤的話,卻不肯相信自己的親生女兒,安定公主沒出嫁之前就常常因此生出事端,後來安定公主在公主府倍受駙馬和教養嬤嬤的折辱,屢次跟賢妃哭訴,賢妃卻從不理會,只以爲是她驕橫太過所致。甚至於先帝,也跟着沒有放在心上。
直到安定公主離世,駙馬上摺子想要把寵愛的小妾扶正,先帝才察覺端倪,震怒之下徹查之後才查出駙馬買通教養嬤嬤寵妾滅妻折辱公主的齷齪秘事,賢妃因此受到先帝訓斥,驚懼愧悔之下沒撐多久也跟着去了。
而高門大族的大家閨秀,能跟生身母親坦誠相處的也並不多。
一般都是生下來身邊就圍滿了丫鬟婆子,跟母親分開住,長大後或是信任丫鬟婆子跟生母不親近,或是生母忙於打理後宅,對女兒生疏,類似安定公主母女失和的悲劇,並不少。
而她徐成歡,何其有幸。
上輩子,孃親威北候夫人性情剛烈,心裡藏不住事兒,也從不對她藏事兒,母女關係尤爲親密,而這輩子,白太太依然是如此。
於是徐成歡根本就沒有出現丫鬟預想中的難堪或是惱羞成怒,反而脣角彎彎,露出小虎牙笑得歡歡喜喜。
“孃親,我跟他能有什麼事兒,我不過是問他怎麼來得這樣恰巧,是不是有什麼內情,他就生了氣,跳起腳來,說是父親走之前叮囑過他照應咱們家。”
徐成歡挑着能說的說了:“我就又謝了他幾句。”
“這麼說,你爹爹的事情他都知道……何七這人,這次是真幫了咱們,雖然孃親也不怕跟那宋溫德打上一架,可到底傳出去不好。不過何七這性子,就是個惹禍的苗子,你爹爹這次跟他牽扯上,以後怕是甩不脫了。不過這也不是咱們要擔心的事兒,你以後只要給我記住了,離他遠點,可不要被他帶壞了。”
白太太仔細地告誡了女兒,想起自己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兒子,又是一陣氣悶:“你哥哥就是好好的非要跟着這何七混,何七不好好讀書,你哥哥也不好好習武,一個個的,都是讓爹孃跟着煩心的。”
徐成歡卻深深地看了一眼白太太:“孃親,其實,哥哥是對的。”
“什麼?”白太太萬萬沒想到女兒會忽然這麼說。
就算是不記恨兒子了,那,那也不能這麼快就轉了立場了吧?
徐成歡卻是眼神悠悠,別有意味:“孃親想想,爲什麼同是七品官,宋溫德就可以這麼囂張打上我白家的門?爲什麼在娘娘廟,胡小秋一個七品通判的太太,卻可以對孃親你處處刁難?”
“這,這……”
白太太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心頭一陣委屈。
是啊,爲這什麼呢?還不是因爲如今天下太平,兵將都沒用了嗎?虎狼都打盡了,誰家還把獒犬當回事兒?
老爺在外拼死拼活,到了那些進士舉人出身的官員面前,卻永遠要矮上半頭。
所以兒子纔要一心考科舉,將來做文官嗎?
想想兒子這十多年因爲不肯習武挨的打,白太太渾身的力氣都像是被人抽走了。
“可是咱們家,連一點路子都沒有,你哥哥,他要走這條路,就只能他一個人走,太辛苦了……”
“孃親!”徐成歡挽住白太太的手,勸解道:“要照孃親這麼說,那寒門士子就乾脆都不讀書了嗎?考科舉做官,出身固然重要,更重要的卻是真才實學。沒有真才實學,就算是丞相家的兒子,那連個舉人也別想考中。更何況,咱們武將家的子弟,沒有路子想升官,纔是真的難呢。據說京城中的武職,都是世襲的,大齊朝開國的時候,武將功高,封了那麼多國公侯爵,他們還要封妻廕子,恩惠後人,一代代蔭封下來,不僅僅是京城,就算是地方上,武職也沒有多少位子留給咱們這樣毫無根基的人家了。”
徐成歡一邊扶着白太太坐下,一邊給她打比方:“遠的不說,就說父親,也是年近五旬的人了,爲什麼至今也只能做個把總?除了咱們沒有路子,還不是因爲這個。哥哥有心讀書,這是好事兒,孃親就別煩心了,不管怎麼說,讀書也可以明理,總比何七這樣的痞子要強些不是?”
女兒一番話說下來,白太太覺得很有道理,雖然她不知道女兒都是從哪裡聽來的這些話,但她立刻就信了大半,擡頭看了一眼女兒:“真的?”
徐成歡肯定地點點頭:“千真萬確,孃親就別爲哥哥愁心了。”
關於這個,她是一句假話都沒有的。
丞相宋溫如德高望重,才識過人,是先帝時的重臣,時至今日,也是百官之首,偏偏獨生兒子不爭氣,考了一次又一次,年過三十還是個秀才,已經成了滿京城的大笑話。到後來甚至連蕭紹昀都看不下去了,琢磨着想要給他兒子一個額外恩賞,賞個什麼官兒,卻被宋溫如嚴辭拒絕,還上書指責皇帝不該徇私。
說起來,宋溫如當真是個君子,只是他這胞弟宋溫德,原來卻是真小人。
除此以外,威北候府還是世襲罔替的爵位,開國功勳之後呢,如今都落得只有表面風光,手中一分實權都沒有,更不要說那些沒落的侯爵,除了幾大國公手裡還有一些兵權,其餘的早就被先帝收歸手中,太平盛世,武將的路子,眼見着是沒落了。
就算是白祥歡真的去習武從軍,又能比白炳雄強到哪裡去呢?
說服了白太太,勸着她喝了一些安神的湯藥躺下休息,徐成歡才走了出來,站在屋檐下望着樑上已經壘就的燕子窩,嘆了口氣。
大齊無仗可打,從安定上來說是所有子民都殷切期盼的局面。
帝王江山穩固,朝臣兢兢業業,百姓安居樂業。
人人都很滿意。
可是皇陵地下的孝元皇后,很不滿意。
她徐成歡死不瞑目,非常不滿意!
人人都遵從“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她卻不甘心就這麼稀裡糊塗死去。
可她到底要怎麼做,才能不擾亂這太平盛世,又能讓自己大仇得報呢?
徐成歡恍惚間,有一種無路可走的感覺。
蕭紹昀爲什麼要殺她,殺了她之後會不會再對威北候府下手?他下一步到底是想做什麼?
他,到底對她有沒有過一絲的真心?
她一無所知。
所以,她怎麼能放棄任何一個可能走到蕭紹昀面前去的機會呢?
白炳雄也好,白祥歡也好,只要能走到高位,什麼都好。
她不相信,老天讓她還活着,就是要她眼睜睜看着蕭紹昀長命百歲,千秋萬代,絕不可能是這樣的!
一定有辦法的!
頭頂雙飛燕忙忙碌碌,徐成歡仰頭看了良久,才平了平心緒,神色平靜地走回了自己的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