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起馬車的車簾,露出一張圓潤光潔的臉龐,帶着笑微微的神情,一雙圓圓的大眼望着那高聳入雲的招魂臺,旋而,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又低下了頭去,再也沒有往外看。
趕車的馬伕也看到了那一眼望上去,高得讓人覺得眼暈的招魂臺,心內覺得惶恐。
這樣的高臺,原不是人間應有,真是人說的禍端!
馬車直入京城,到了城門處,城門處的兵士照常查驗路引,很快就放行了。
直到那馬車過去了,守城門的兵士有了閒暇,才閒聊八卦了幾句:
“這招魂臺都成了,纔來京城參選,這位秀女也真是趕得巧,算得好,不像那些來得早的,也是乾巴巴等着!”
“就是,看看那些來的早的,有銀錢的也就罷了,那些窮門小戶的,聽說如今都自尋生計做活掙錢花呢,嘖嘖,這也是……早知道這樣,何必耽誤人家呢!”
事關朝廷,下面的話兩人也就不說了,眼見又有人進城,就又忙碌了起來。
一邊身穿盔甲前來巡視的城門吏董崢站在一旁,望着那已經消失無蹤的馬車,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直到下了衙,回到家中,董崢才把在心裡悶了一天的心事說給妻子徐成如聽。
“我今日在城門處,看到有秀女進城,那人沒下車,但是風大,颳起簾子來,我瞥見了一眼……”
“都到了這時候居然還有秀女進京?那女子長什麼樣兒?”徐成如倒是不擔心丈夫貪花好色,知道這其中怕是有什麼緣故。
董崢沉吟了一下,覺得還是要把這件事跟妻子說說:
“那秀女的長相,乍然一看,我差點以爲是孝元皇后……那一眼,讓我感覺很不好。明日我沐休,陪着你去看岳父岳母,你看看這件事,要不要跟他們說說?”
徐成如如今確診是有了身孕,也過了最初的兩個月,就想着要回孃家去看看,她與董崢的感情一向很好,聽丈夫這麼說,也明白了丈夫的意思。
能讓丈夫差點錯認,可見這長相,與三妹至少也得有七八成像。她雖然是個庶女,卻也是威北候夫人精心教養長大的,略略一想,也衡量出了利害關係。
如今招魂臺就要建成,建成之後選秀就會開始,原本皇帝就說是要找三妹的轉生之人,這時候出現一個如此相似的人,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有心人使了手段。
想想如今越發韜光養晦的父親威北候,與日漸將思女之情轉移到義女身上去的嫡母,徐成如想來想去,眼神逐漸黯淡下來,也覺得這件事要告訴父母一聲:
“還是跟他們說說吧,不管以後如何,總是有個防備的好……三妹少年早逝,已經夠可憐了,這些人卻還要藉着她的名聲興風作浪,三妹要是泉下有知,心裡肯定會難過。”
董崢就知道提起那個尊貴無比,卻命運不濟的三姨妹,妻子肯定又要傷神,也就不再多說,連忙寬慰幾句,繞開了這個話題。
那輛馬車一路駛入京城,就消失在了京城的車水馬龍中,除了董崢,再也沒人看見過其內的女子。
直到夜幕降臨,梨花巷中才有了動靜。
確定外面的人都守好了,袁先生扭動了書房牆壁上的一個暗樁,牆上掛着的畫卷悄無聲息地移動,不多時,從中走出一個被黑色斗篷遮得嚴嚴實實的人來,看走動的身形,是個女子無疑。
袁先生將那畫卷迴歸原處,纔看向端坐一旁,正在審視那女子的蕭紹棠:
“世子殿下,您看看這人,如何?”
那女子已經擡手將斗篷的帽子撩了下去,動作輕柔規矩,略略低着頭,向蕭紹棠行了一禮:
“奴婢衛婉,參見世子殿下。”
女子聲音曼妙,像春日的鶯啼一般甜美,卻沒那麼嬌弱。
屋內燈光到底不比白日,朦朦朧朧只能見那女子一張鵝蛋形的臉,長長的睫毛在燈影下翹成好看的弧度。
“擡起頭來。”蕭紹棠道。
這聲音說不出的冷然無波,那女子微微瑟縮了一下,還是鼓起勇氣,高高揚起下頜,直視着蕭紹棠,向他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笑容。
蕭紹棠不禁輕輕抽了一口氣,看向一邊袁先生展開的畫卷,凝視了一瞬,纔將目光重新放回衛婉的身上,眼神中的驚訝已經徹底淡去,帶上了淡淡的冷厲。
“很好,去吧。”
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臉形,又都是圓圓的大眼睛,明眸善睞,笑起來彷彿明月生輝,耀人眼目,只是膚色看起來有些暗淡粗糙,整個人細看下去就黯淡了幾分。
這樣就夠了,到選秀之時,也該養得差不多了,足夠詹士春施爲。
袁先生對那女子擺擺手,她又重新將帽子戴上,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去了。
走進昏暗的甬道內,衛婉才暗暗鬆了一口氣。
如此看來,是被認可了,氣氛這樣冷凝壓抑,她真是有些害怕……一向聽聞秦王世子俊美,卻不知道他這般冷情,這見了一面,也只說了區區八個字,不知那個至高無上的帝王,又是什麼樣子呢?
罷了,只要能讓家人免於死亡流離,這些都無謂了。
衛婉走了,袁先生纔在蕭紹棠面前露出些隨意來:
“世子剛纔神色如此冷厲,怕是會嚇到她,她可不比咱們的部屬那般膽子大,世子這是何必呢?”
蕭紹棠此時也隨意了不少,往椅子上一靠,笑道:“先生這話怎麼說,憐惜美人?我爲何要對她展露笑顏,和顏悅色?她可是要送到皇帝身邊去的人,若是膽子這樣小,那趁早別去了。”
袁先生笑了:“世子這話不對,我看您是除了對那白小姐能露個笑臉,對旁人,可是太過吝嗇。難不成日後世子有了姬妾,也這般嚇人?”
蕭紹棠挑了挑眉,這話,是在試探他?
他望着袁先生,眼中自有深意:
“本世子連個媳婦兒都還沒娶回來,就說姬妾……先生也太急切了。一來本世子又不是賣笑的,爲何要對着無關人等笑臉相迎?再說本世子可不吝嗇,對先生這樣親近的人不是慣常嬉皮笑臉嗎?”
袁先生聽了這話,也只能低頭笑笑,不再說什麼。
聽這意思,日後世子的姬妾之事,怕還是個難事,端看那白小姐賢惠不賢惠了。
走出袁先生書房的時候,蕭紹棠回頭又看了一眼那畫卷,畫卷上的女子仍舊停駐在那大好年華里,手捧紅梅,灼灼風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