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炳雄洗了手臉,換了衣服出來,白太太還是沒有什麼好臉色,只不過伸手推了推丫鬟擺上來的飯食。
看着滿桌子的大餅饅頭,還有苞米粥,白炳雄心裡的石頭落了地。
不錯,還能給口吃的,那這日子就還過得下去。
白炳雄狼吞虎嚥地吃起來,活活就像是餓了幾個月的人一般。
看他這樣,白太太又有些心疼起來。
“你不過是去了三天,怎麼就餓成這樣子?”
白炳雄含混不清地道:“都是些粗糧餅子,幹噎下去的,那邊的事兒完了,我也沒敢多停,惦記着你們在家,可不是給我餓的!哎,還有我手下幾個兄弟,還在前院坐着呢,給他們也送點吃的去!”
“還兄弟呢,坑你的都是兄弟!”
白太太話雖這麼說,眼圈兒卻熱熱的。
夫妻倆一起過了幾十年了,自己丈夫什麼樣的人她心底是清楚的,更何況是這全家腦袋懸着的節口,怎麼會去對一個寡婦有想法?還是自己沉不住氣。
有了這層愧疚在心底,白太太的臉色緩和了很多,一邊招呼女兒吃飯,一邊吩咐小英帶着人給客廳的那些跟來的兵士送吃食去,一頓飯吃下來,剛纔那場風波就漸漸地消弭於無形了。
白祥歡從縣學裡回來的時候,還是笑容滿面的,因爲夫子今日難得誇了他幾句。進了門卻看見了客廳坐着的兵士,又聽了王小五繪聲繪色講了白日裡那一場風波,心頓時一沉。
他就說怎麼今日晌午夫子非要邀他去家中吃飯,不讓他回家,原來有這個緣故!
他匆匆趕到正院,發現父親回來了,連忙過去行禮。
“見過父親!”
白炳雄正摸着吃撐了的肚皮倚在圈椅裡覺得舒服得不得了,一看這不爭氣的兒子,頓時就哪兒都不好了。
“你回來做什麼?你母親和妹妹在家裡被人爲難,你在縣學裡做縮頭王八,這會兒來我眼前現什麼眼?”
白炳雄一看見這文弱書生一樣的兒子心裡就有氣,起身拿了外袍就要走,對着白太太道:“我還要回去把事情儘早解決,你們早些歇息,不用等我回來,我會留幾個兄弟守在家,你給安排間客房就行。”
白太太也沒去管他對兒子的態度,只低聲應了,送他出門。
白炳雄看也沒看白祥歡一眼,大步離去。
白祥歡看着殷勤送父親出門的母親和妹妹,自己徹底成了個沒人理的外人,不由得臉上火辣辣的。
白太太送完丈夫,又帶了小英去前院招呼了一番,安排妥當,纔回來在東跨間的大炕上坐了下來,看着忐忑不安的兒子嘆了口氣。
“祥歡,今天的事你也知道了……那會兒你在縣學裡不知道,沒回來也好,娘並不怪你,既然你喜歡讀書,那以後就好好讀書,多用些心,娘就指望你以後爲官做宰,光耀白家門楣,給你妹妹撐腰,給娘掙個誥命了。你在縣學一天也乏了,早些去歇着吧。”
白祥歡知道母親和妹妹今天肯定受驚了,但萬萬沒想到一向跟父親一樣反對他讀書科舉的母親會說出這樣一番話,直覺是母親怪罪了他,心裡埋怨他,“噗通”一聲就跪下了,滿臉愧悔。
“娘,兒子今日真不是有意躲事情,是夫子誇了兒子幾句,非要邀兒子去家中用飯,兒子連半絲兒消息也沒收到,娘,您別說這樣的話刺兒子的心成嗎?”
白太太擺擺手:“娘是說真的。”
白祥歡卻哪裡敢信,只是跪着不起來。
徐成歡在一邊冷眼旁觀了這麼一會兒,終於開口說話了。
“哥哥,你今日沒有收到半分消息,其實也是孃親的意思,孃親是怕今日之事,若是叫你回來,萬一真的和宋溫德起了衝突,於你以後仕途的官聲不利。孃親讓你好好讀書也並非說氣話,而是理解了哥哥你的苦心。父親拼殺半生,卻被一個縣令欺到頭上,可見如今世道人情。朝廷重文輕武,庶民也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哥哥你有心考科舉,走文官的路子,這也是好事情。父親的話你不用放在心上,以後你若能有能力護得孃親不再被人欺侮,保得全家平安榮耀,也是孃親和我的福氣。”
徐成歡話落,不僅僅是白太太看着她面露驚訝,白祥歡更是猛然擡起頭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這妹妹不是昨晚還和他針鋒相對,鬥得不可開交嗎?怎麼這會兒倒是字字句句向着他說話?
徐成歡自然知道他的驚愕和難以置信,輕輕地笑了笑,走到他身邊鄭重行了一禮。
“哥哥,從前是歡娘瘋傻不懂事,讓哥哥爲難了。只是如今父母只得我兄妹二人,我思來想去,如果我們兄妹再不互相扶持,離心離德,豈不是讓父親母親憂心,讓外人看了笑話去嗎?還請哥哥原諒我從前的不懂事,從今以後,我們兄妹二人,再無嫌隙纔好。”
白祥歡直着身子跪在那裡,腦子裡嗡嗡作響。
白歡娘又是唱得哪齣戲,她又想如何欺負他?明明昨日還指着他嘲諷他活着浪費糧食佔地方,怎麼今日就來了個大變樣?從前她是瘋傻,如今卻是刁鑽刻薄!
要說句此刻最真心的話,那就是白歡娘說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誰知道她又想耍什麼花招!
可是白祥歡朝自個的孃親看去,卻發現孃親眼泛水光,神色間是深深的動容,就知道孃親是完全認同了白歡孃的這番話了,這樣兄妹和睦的話算是說到了孃親心坎上去了。
由此可見這番話他要是不應,就顯得白歡娘通情達理,倒是他小人慼慼,心胸狹窄了!
白祥歡只能忍了心頭鬱悶,低頭道:“妹妹說得是,爲兄以後,自當和妹妹互相扶持,同心同德!”
徐成歡一看他垂着頭的樣子就知道他不信,但是這也無妨,來日方長,她也不急於一時。
這晚丈夫雖然不在身邊,白太太卻罕見地睡了個好覺。想來也是,家裡最大的危機算是解除了,兒女之間十幾年的心結又打開了,兄妹講和,白太太心病都去了一半。
白祥歡卻是在自個的牀上像烙餅一樣翻來覆去睡不着,眼前一會兒是昨日裡白歡娘刁蠻的樣子,一會兒又是昨晚她滿目哀傷,問她有什麼錯,一會兒又是她一本正經地說我們兄妹二人,再無嫌隙纔好。
他的妹妹,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她所說所做的種種,又是什麼意思?
這個問題困擾了白祥歡很久。
直到伺候的小武聽見動靜,跑來不懷好意地問他,要不要讓太太給他買個鋪牀疊被的小丫鬟,他才一頓罵把小廝趕了出去,後半夜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徐成歡也沒能好好睡,早早就打發了搖蕙和迎春,熄了燈盯着黑漆漆的帳頂,心下一陣惆悵。
這些日子是她想岔了,所以她今日才決定和白祥歡講和。
她早該明白,不管原身和她的哥哥關係如何地惡劣,白祥歡都不是她的敵人。
在對上宋溫德的那一刻,她才恍悟,她的敵人,從來就不是白祥歡,也不是宋溫德,而是遠在千里之外金鑾殿上的皇帝蕭紹昀。
她沉溺在身邊的愛憎裡,和白祥歡就算是鬥贏了,那又怎麼樣?他們還是鐵錚錚的兄妹。
白祥歡此人,不應該是她的阻力,而應該是她的助力。
她應該擡起頭,看得更遠。
她應該明白自己的方向。
無關緊要的意氣之爭,她可以低頭,畢竟白家,纔是跌落塵埃的她,如今唯一的依仗。白祥歡更進一步,她才能往前走得更順暢。
徐成歡翻了個身,趴在軟軟的枕上,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