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母妃身懷六甲,卻被淑妃趁夜召入宮中即使是先帝想要母妃連同尚在腹中的我一起去死,可那個直接動手的人,我也絕不放過,殺母之仇,不報枉爲人!”
烈烈秋風中,金冠紫衣的少年眉鋒若刀,斬開歲月的塵埃,顯露出了白成歡不曾見過的狠厲與暗沉,驚心動魄。
白成歡忍不住伸手去撫平他的眉間:
“我知道,自然是要報仇的,無論是母妃沉埋的冤屈血恨,還是父王這麼多年受到的不公與污衊,還是你自幼身世不明的坎坷,都是要還回去的。”
包括她那戛然而止的人生,都是要還回去的鬢邊明珠金釵灼灼,一身紅裝的女子吐字如刀,卻句句慰藉他波濤翻涌的恨意:
“我們會用大齊的江山,蕭紹昀的皇位,還有那些人的罪有應得,來洗刷這一切!”
蕭紹棠握緊撫上他眉心的那隻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猶如獨行在孤海上的人遇到了另一隻漂泊的船隻,從此一起乘風破浪,無懼風雨。
“歡歡,謝謝你。”他真心地向她道謝。
“這原本就是我們該走的路,謝我做什麼?”她笑着問道。
蕭紹棠忽然伸手,將她拉過來攏在懷中,搖頭:
“不,你不明白我是想謝謝你,原本可以有安穩的人生,卻願意隨我攪入這風浪重重的艱險之途。”
她鬢邊流蘇簪的珠翠拂在他耳邊,冰涼沁人,撩人心扉,他不等她掙扎,就傾訴了下去,他的告白熾熱而坦誠,帶着魅惑的意味,在她耳邊徐徐展開:
“倘若我不說,你就永遠不會明白,當我在西北,驟然得知自己身世之時,心中是如何迷茫狂亂,可想到你,想到我離開之後才覺得喜歡上的姑娘,想起你脣邊的笑容,我的心裡,又是如何重歸於平靜。”
“我也永遠不能忘記,當我孤身一人離開虢州之時,唯有你來相送,祝我前程似錦,一世平安,而那朵枯萎的朝顏,陪伴我度過了不知多少個心有不甘,孤獨寂寞的深夜那是我十七年的生命中唯一綻放在心間的花朵,鐫刻上去,就再也拿不下來了,所以,歡歡,我真感謝上天,雖然我失去了那麼多,可最終讓我能夠遇到你。”
風聲漸過,卻帶不走盤旋在白成歡耳邊的這些字字句句。
原來從那個時候,他就已經喜歡她了?
他胸前衣料上的花紋略有些堅硬地硌着她的側臉,白成歡迷迷糊糊地覺得,自己應該推開他,可是她的手腳卻沒有聽她自己使喚,她只聽見自己在他寬闊的臂膀中茫茫然的聲音:
“那以後,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歡歡,叫我成歡就好。”
周遭寂靜了那麼一刻,他的笑聲乍然響起,傳出去好遠,迴盪在這曾經給秦王府帶來厄運的高臺之上,帶着無盡的歡喜,將曾經的陰霾一掃而空:
“不可以,我就喜歡這麼叫,歡歡,歡歡……”
袁先生到了下午,才得見秦王府新晉的世子妃。
白成歡坐在當作新房的長安居花廳內,看着府內上下人等的花名冊,聽到外面有腳步聲走動,只微微擡了擡頭,看到一個身着王府長史官服的中年男子跟着領路的僕婦走了進來,就又全神貫注地低下頭去看冊子。
袁先生走進來,並不敢多看,只略略看了一眼,只見一個梳着凌雲髻,身着一襲石榴紅碧霞雲紋翟衣的女子坐在上首,鬢邊流蘇簪煌煌灼眼,安靜端詳地看着手中冊子。
雖則與他從前所見面貌並無不同,但這顯而易見的華貴氣勢,與那個單薄寡淡的虢州瘋女,已然是天壤之別。
也不知道是人靠衣裳馬靠鞍這句老話說得對,還是這位他從前寥寥見過數面的世子妃,原本就是藏拙之人。
至於這樣的態度……袁先生稍稍一琢磨,就明白過來這位世子妃是真對他存了惱怒,這是要晾着他呢。
他面帶微笑,上前拱手爲禮:
“下官袁兆先見過世子妃,給世子妃問安,特爲昨夜府中管束不嚴,疏漏之罪來向世子妃賠罪!”
袁先生刻意把聲音提高了幾分。
白成歡知道他是秦王府幕僚中第一得意的人,此時聽他口稱下官,聲音又這麼響亮,也不想無意義地爲難他,就放了手中的冊子,凝眉看向眼前一雙眯縫眼兒,老實中又透着精明的人:
“袁先生鼎鼎大名,我自來聽世子殿下多次提起,今日一見,果然是沉穩有度,儒雅可親。不知袁先生如今在王府領何職?”
“下官如今忝居王府長史。”袁先生不卑不亢,心內卻暗暗納罕,難不成世子妃目光如此淺薄,他特意穿了這身兒官服,她都看不出他的官職?
還是要故意爲難他?
若是要爲難,難不成要從他的出身上做文章?畢竟他的出身,只是一介舉人,而就連晉王府的長史嚴明山,那也是個兩榜進士又從翰林院出來的人。
這也是他袁兆先立世爲人,與人交鋒之時,唯一氣短的事情。
白成歡點點頭:
“王府長史,那也是正五品之職,再正經不過的朝廷命官。那麼昨晚的事情,有王府內外院總管,想來,也是怪不到先生頭上去,先生也不必來跟我賠罪。我自然會去找內院總管,他該領什麼罰就領什麼罰,日後若是再犯,那也是我這個世子妃管束不嚴,也免得先生被世子殿下白白苛責。”
袁先生驚訝地擡起頭,只見世子妃臉上一片從容平和,說出來的話,卻是這般……既顯得她寬容大度,又敲山震虎。
看來她對朝廷官階也不是一無所知的,那就是故意的誰不知道內外院的總管都是聽他袁兆先調遣,這話就是警告他以後少插手內院的事情,這王府,是她的地盤了!
嗯,世子果然是娶了個母老虎回來,這脾性,不錯,可就是不知道懂不懂得輕重……
白成歡見他這幅神情,心知他定然是不服,也就微微笑了起來:
“我說這話,袁先生也不必生氣。今日既然你來見我,那咱們就一次把話說清楚。我既然嫁入秦王府,日後自然是要爲秦王府着想,先生如同王爺與世子殿下的肱骨雙臂,而我只是一個後宅婦人,沒有別的能力,只能盡力做好自己的分內事。如今宮中對秦王府是何等態度,先生想必比我更清楚,咱們只有同心協力,秦王府纔能有出路,先生以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