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何叢棠拍手叫好,就見白祥歡被自家孃親一把擰住了耳朵往院子裡的柴房拖去。
“娘,您擰我幹什麼,疼,疼啊!”
白祥歡無論從孝道上還是武力上,都是反抗不了自家孃親的,不甘願地大喊大叫着,卻還是被拖進了柴房,狠狠地丟在了那個呆坐的女子面前。
“白祥歡,你看看,你親眼看看你的妹妹被人欺負成什麼樣子了?你看看,我們歡娘,受了多少罪?我和你爹不在家,你就是這樣照顧她的?”
“什麼人能……”白祥歡不服的聲音戛然而止。
什麼人能欺負得了她呢?這到底是哪個混賬這麼能耐?
白祥歡從記事起就討厭這個瘋傻的妹妹,後來更是深惡痛絕,但是他也從來沒想過,他會看到這樣的妹妹!
只穿着單薄中衣的女子坐在冰冷的地上,長長的黑髮披散在肩頭,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小腿上,青青紫紫的傷痕刺人眼目,白玉般的臉頰上,還殘留着青色發黴的米粒,腳上沉重的鎖鏈彷彿要把她纖細的腳腕勒斷一樣。
她沒有像他記憶裡一樣大喊大叫,暴起傷人,只是癡癡呆呆安安靜靜地坐着,但是白祥歡卻莫名地感到一陣陣揪心。
這哪裡是白家大小姐,這就是鄉下人家慣常鎖起來的癡兒傻女!
何叢棠也被眼前的一幕震驚了,白家算不上什麼富貴人家,但好歹也算是官宦之家,就算是癡傻的大小姐,也不能被這樣豬狗一樣地對待啊!
這段時間白家太太不在家,據說是由白祥歡看家的,這家也看得……何叢棠打量白祥歡的眼神就帶了那麼一絲異樣,這要是白祥歡乾的,這還算是個人嗎?
還好白祥歡很快爲自己洗脫了嫌疑,擺脫了被朋友鄙視的命運:“這是哪個混賬乾的?哪個龜孫乾的?!”
雖然自詡文人,一心向往科舉,但到底是出身武將世家,怒極的白祥歡不由地就把老爹平時的模樣學了個十成十。
他身後的婦人一聲冷哼,也不再理睬他,走上前去把自己的女兒扶了起來,從袖中抽出帕子仔細地給她的手臉擦乾淨,輕聲安慰着:“歡娘不怕,以後孃親再也不丟下你出門了,以後孃親不會離開你半步的,跟孃親走!”
徐成歡順從地站起身,任由這婦人把她攬在懷裡,依舊是癡癡傻傻的模樣。
兩個人越過白祥歡走向門口,白祥歡轉身拉住了婦人的衣襟。
“孃親,到底是誰欺負的這個……欺負的妹妹?”
他不待見瘋傻的妹妹是一回事兒,但是有人在他看家期間傷害這個妹妹,這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婦人餘怒未消地拂開了白祥歡:“你既然這麼不把你妹妹放在心上,又何必要問?以後,我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說完,眼神一瞥,站在了仍舊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那對母女面前,居高臨下地吩咐下人:“陳大,把這對母女連同崔三一起給我送到縣衙去,另外把他們的屋子給我仔仔細細搜查一遍!”
一個面目忠厚的中年人應聲而出,招呼着爲數不多的幾個家丁就要把這對母女捆上。
崔三家的一看這陣勢,是真急了,她以爲太太再生氣,也不會把一個瘋子的話放在心上的,誰知道今天不但這個瘋子這麼邪門兒,太太也這麼邪門兒!
“太太明鑑哪,真不是老奴做的啊……陳大,你不能捆我,你問問你婆娘,看能不能捆我!”
眼見太太臉色冰寒不爲所動,崔三家的只好對着陳大撒潑,她現在是無比慶幸自己給陳大那婆娘分了一根金釵啊!
陳大知道自己婆娘和這崔三家的是一起負責大小姐院子的,聽了這話裡的音兒,心裡一抖,手下就遲疑了點,看向自己的婆娘,頓時發現自己婆娘眼神躲閃不安。
婦人一掃這兩人的表情,心中雪亮。
“陳大,你要是不願意捆人,就連你婆娘一起送官府吧,既然你們之間有貓膩,那就一併讓縣令大人給審審,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邊陳大家的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下:“太太,是崔三家的乾的,不關奴婢的事兒啊!”
陳大不敢再抖了,手腳利索地帶着人把崔三家的和蓮兒捆了個結結實實,又招呼人去尋崔三,連着搜他們的屋子。
崔三家的這才徹底急瘋了,張口就想把事情往陳大家的身上推:“太太,真不是我乾的,是陳大家的,是她拿了大小姐的金釵,是她乾的!”
陳大家的萬萬沒想到只收了一根金釵,就要被人拉來背黑鍋,心裡的最後一絲僥倖也沒了,匍匐在地上把事情全說了:“太太,真跟我沒關係啊,大小姐房裡的首飾都是被崔三家的拿走了,她給了我一根金釵,讓我替她隱瞞,至於大小姐身上的傷,那也全是她做的孽啊!”
雖然沒有親眼看見崔三家的虐待大小姐,但是她卻必須一口咬定是崔三家乾的,她心裡明白,太太這麼憤怒的原因,主要還是因爲大小姐身上的傷。
婦人卻看也不看她,只看向懷中的女兒:“歡娘,孃親知道你心裡是明白的,你告訴孃親,把你傷成這樣的是哪一個?”
滿院的人包括白祥歡在內,都覺得太太真是異想天開,剛纔大小姐能暴露了自己身上的傷不過是誤打誤撞罷了,她是個瘋子,又怎麼說得清楚?
但是接下來的一幕還是讓他們的眼珠子掉了一地。
瘋女漠然的眼神從兩個僕婦的身上掠過,很快地就伸手一指。
“她。”
正正是崔三家的。
婦人又是欣慰又是難過,再不猶豫。
“陳大,把她們包括你婆娘全部送縣衙去,派人去把崔三也尋來,一起送去,只要事情說清楚了,你婆娘我可以從輕發落。”
有了主人這樣的承諾,陳大毫不猶豫地應了,轉頭就帶人拖着地上那兩個女人出去,順便也把自己婆娘拽了出去。
崔三家的像殺豬一般嚎叫起來:“太太,真不是老奴啊,真不是啊!太太開恩哪……”
這要被送到官府去,以奴害主,這在大齊朝可是大罪,不光是被髮賣那麼簡單,還要被用刑,鐵定會落下殘疾,以後送去的地方,也是生不如死!
婦人嘴角緊抿,沒有一絲的心軟。這些個惡人,欺負她的歡孃的時候,怎麼沒想着這一天?
“歡娘,我們走,以後你就住在孃親的屋子,誰也別想再說什麼!”
從前她就是太顧忌世俗規矩,把女兒單獨放在一個院子裡,才讓女兒被人欺負,從今往後,說什麼都不能讓女兒獨自一個人住了。
白祥歡呆呆地看着母親帶着妹妹從他眼前走過,看也不看他一眼,覺得又難過又委屈。
“娘,您真的相信妹妹說的話嗎?”他非常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失職,也沒有母親能這麼快就接受妹妹忽然腦子清楚這件事。
“我女兒說的話,我自然相信!白祥歡,你愧爲兄長,你去院外給我跪着,等你爹回來發落你!”
婦人知道長子的心結在哪兒,可是他們是兄妹啊,是骨肉至親,他怎麼就能任由惡奴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他妹妹傷成這樣?
白祥歡被母親這樣當着衆人數落,臉皮火辣辣地發燙,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何叢棠倒是很想幫窘迫的兄弟一把,趕緊上前一揖,替白祥歡辯白:“伯母息怒,祥歡兄怎麼會不關心自己的妹妹呢?只不過是妹妹傷的地方……都是女兒家的不便之處,他雖然是兄長,但也要顧忌男女大防,伯母就別生他的氣了。”
大齊朝民風尚算開放,並沒有前朝那麼嚴謹,但是基本的男女大防還是要的,何叢棠覺得自己說的很有道理,有哪個做哥哥的有事兒沒事兒去掀妹妹的衣服檢查她有沒有受傷的?
婦人這才發現,兒子身後居然還站了這麼一個脣紅齒白,英俊瀟灑的風流公子,當下一聲冷笑:“何七公子真不愧是書香門第出身,說話有理有據,但你既然這麼知禮,也應當知道,這是我白傢俬事,你一個外人摻和進來原本就是不該,我女兒的傷處既然是兄長都不方便看,那何七公子你又是憑什麼不顧這男女大防胡亂看呢?真不知道是我出身武將家粗俗不知禮,還是你何七公子多管閒事?”
說完瞥了自己兒子一眼:“白祥歡你也真是出息了,恨不得你妹妹有點事就鬧得人盡皆知纔好嗎?罪加一等,給我跪着去!”
何叢棠頓時被這婦人噎得說不出話來,白淨的臉上從容頓失,低下頭說不出話來,這,一個瘋女,他至於刻意去看嗎?
婦人再也不理會他,帶着女兒揚長而去。
白祥歡一看母親連客人的臉面都不給了,知道她是氣得狠了,只能默默地走了出去,送何叢棠離開:“叢棠,真是對不住了,我母親今天是氣極了,說話有些衝,你別往心裡去,你先回去,我爹要是回來了,我會給你送信兒的,今天的事兒,還希望你能……”
何叢棠連連點頭:“理解理解,你回去好好跪着,爭取早點讓伯母消消氣,這事兒,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不就是想讓他保密嗎,開玩笑,他是絕對不會亂說的,不然,他萬一和這個瘋女傳出點什麼不好聽的名聲,很好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