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孃親,之前從宮中送出來的那批陪嫁裡,或許,就有一隻。”
白成歡茫茫然坐了下來,已經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只覺得耳邊都是嗡嗡嗡的聲音,從詹松林拿出這隻鐲子的時候就開始了。
威北候夫人大吃一驚:“那批陪嫁?”
她即刻就要命人去庫房裡找,卻被白成歡拉住了:
“孃親,我去找吧,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
威北候夫人遲疑了一下,就答應了。
當初女兒嫁入宮中的時候,那批陪嫁是她親手準備的,若是有這麼一隻品相上佳的翡翠鐲子,她絕不會不知道,除非這是女兒之前就有的心愛之物,沒經過她的手,她纔會沒印象。
母女兩人一起開了庫房,白成歡在那批幾乎是原封未動的陪嫁裡找了很久,纔在其中一個明顯有些凌亂的箱子裡找到了一個巴掌大小的盒子,她打開那個盒子,裡面卻是空空蕩蕩只餘內襯的明黃色的錦緞。
白成歡一下子跌坐在那個箱子旁邊:“鐲子呢?那隻鐲子呢?”
“成歡,你到底是找什麼?到底是怎麼了?哪兒來的鐲子你告訴孃親,孃親給你找!”
威北候夫人見女兒抱着只鐲子失魂落魄,心疼之餘還是恐慌居多,到底發生了什麼,之前還好好的女兒就成了這樣?
威北候夫人無論怎麼問,白成歡卻是一個字都不肯說了,抱着那個空盒子和手中的翡翠玉鐲,坐在原地無知無聞,失魂落魄的樣子讓威北候夫人心中驟然閃過一個念頭,女兒如今的這具身軀,可是真有瘋傻的病根的!
別是先前假裝了那麼多次舊病復發,到最後卻是弄假成真了!
她急得差點兒掉眼淚,急忙揚聲叫人來,此時李氏也已經聞訊趕來。
“歡娘,你這到底是怎麼了?歡娘!白成歡!”
李氏更是一顆心蹙在了一起,如同跌入冰雪中滿心冰涼從女兒好起來到如今,她就再沒見過她這樣癡癡呆呆的樣子了!
好在李氏連連叫了幾聲,白成歡纔有了反應。
她沒有看威北候夫人,也沒有看李氏,威北候夫人與李氏只是眼睜睜地看着她抱着懷裡的東西,坐在原地,緩緩地閉上了眼睛,眼淚從眼角如同湍急的河流一般傾瀉而下,帶着心如死灰的哀痛,留至脣畔,應和着她喃喃的自語:
“喬皇后……蕭紹昀……”
李氏完全聽不懂她在喃喃些什麼,可是威北候夫人卻聽懂了,居然與蕭紹昀有關?難道又是從前他送給成歡的舊物?!
這到底是怎麼了,怎麼人都死了一遭還是要跟這個人纏扯上呢?
一股難言的心酸怒痛涌上心頭,威北候夫人不再多說,一把將白成歡手中的盒子與鐲子奪了過來就要往地上摔:
“這是什麼勞什子害人的東西,稀罕它做什麼?砸了乾淨!”
“不要砸!”
之前恍恍惚惚的人才如夢驚醒,撲了過來緊緊抓住了威北候夫人的手,重新將那盒子與鐲子抱回了懷裡:
“孃親,不要砸……”
將東西抱回懷裡,白成歡才慢慢地站起身來,看着威北候夫人,正要說話,卻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威北候夫人與李氏頓時哭喊成一片,正院門口等着的蕭紹棠一聽到哭聲,心頭猛然一跳,什麼也來不及想就往裡衝了進去!
榮熙院頓時陷入一片混亂中,婦人壓抑的哭喊聲,高嬤嬤忙着吩咐人請大夫的聲音,僕婦來往急匆匆的腳步聲,蕭紹棠命人去攔劫詹松林的吩咐聲,全都混在了一處,唯有徹底暈過去的白成歡,還死死地抱着那個盒子與手鐲,無論威北候夫人如何用力,都不肯放下來。
好在大夫很快到了,確定只是驚懼交加,心緒紊亂導致的暈厥之後,榮熙院才漸漸平靜下來。
天色逐漸暗下來的時候,威北候夫人與李氏還坐在榮熙院廂房白成歡的牀前暗暗垂淚,直到深夜才被蕭紹棠勸了出去。
兩人都害怕女兒會不會是舊病復發,此時見秦王世子毫無嫌棄之色,反倒堅持要陪伴在側,她們才放下些心來,想了想,還是各自出去了。
威北候夫人已經問明瞭蕭紹棠回去的路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即刻就去外間尋了威北候,讓他立刻就進宮去找詹士春算賬,蕭紹棠不清楚,她卻是知道,詹松林就是詹士春那個妖道!
威北候卻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好說歹說纔將威北候夫人安撫了下來。
李氏向來性子剛強,這個時候也沒有哭哭啼啼,只是心中越發悽然女兒的身上,到底還藏着多少古怪?
蕭紹棠望着牀帳之中還未醒來的女子,伸手在她蒼白的臉頰上撫了撫,覺得觸手寒涼,就輕輕俯身,將自己的臉頰貼了上去,想給她暖一暖。
直到他覺得自己的臉頰也沒什麼溫度了,才直起身子來,看向她手裡的東西。
他將她的手捧過來,那翡翠玉鐲在暖黃的燭光下發出溫潤幽深的光芒,讓他心裡無端端地難過。
而那個盒子能用明黃色錦緞的,只有宮中之物。
這個盒子,是孝元皇后徐成歡的身後之物,卻能引得她如此傷慟哀絕……蕭紹棠將她的手捧至眉心,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歡歡,你到底,經歷過什麼呢?你心裡,到底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呢……”
他那麼喜歡她,可是,他並不能完全瞭解她。
這樣的感覺,就像是她心裡有一道高牆,而他,一輩子都要被她隔絕在外,他想就這樣騙過自己,可她卻如此痛苦。
漫長的夜裡,威北候府上下人等燈火通明地等到了天亮,白成歡卻始終沉浸在美夢裡不曾醒來。
上陽宮的虞美人,還是開的那般好看,可是喬皇后卻一天比一天不開心。
那一天,她摒退了所有人,將一個盒子給了她。
她的笑容如同那些年一般絕美傾城,和藹可親,一如柔美的花瓣。
成歡,這個鐲子送給你,你一定要好好帶在身邊……不,好好留着就好,不必帶出來讓人看見,誰也不要告訴……你看,這裡,有一朵蘭花,是不是很漂亮?
白成歡像是漂浮在空中一樣,看到皇后身前尚且年幼懵懂的小女孩接過那個盒子,高高興興地謝恩,允諾了皇后誰也不告訴。
那時的記憶幾乎是有些模糊了,可是此刻她卻清晰地發現,皇后寶座上的那個女子,笑容裡帶着日暮時分,殘花將逝的憂傷。
而她的身影,也逐漸模糊,終究消失不見。
“娘娘,娘娘……”
夢中她尋遍了上陽宮的每一個角落,都看不到喬皇后的身影,而耳畔卻傳來喪鐘,有人在說,喬皇后薨了!
薨了,怎麼會薨了呢?!
彷彿有一記遲來的重錘,重重敲在了白成歡的心上,她驚叫一聲,終於從睡夢中醒來!
“別怕,別怕,我在!”
蕭紹棠不知道她夢見了什麼,連忙捉住她的手安慰着。
白成歡陡然從那樣的夢境中抽離出去,睜開眼,就看到面前的人眼神焦灼,眼中紅絲遍佈。
她呆了呆,才發出聲音:
“蕭紹棠……”
明明意氣風發的人,怎麼一下子就這樣憔悴?
“嗯,是我,我在,你做噩夢了?”
隨着提了一夜的心落地,蕭紹棠想了一夜的千言萬語,到了脣邊卻盡數化爲小心翼翼的笑意。
只要她醒了,就什麼都不重要了。
白成歡沒有掙脫他的手,反倒就勢坐起來四處看了看,這還在孃親的榮熙院,燈燭已經燒到盡頭,窗邊還是灰濛濛的顏色。
“你睡了一夜,有沒有感覺好些?”蕭紹棠見她沒有掙脫他的手,頓覺開心不已。
白成歡點點頭:
“好多了。”
卻又垂下眼瞼去看落在錦被上的盒子和鐲子,心頭空落落的。
“對不住,嚇到你們了,其實,也沒什麼……是我,要找一樣東西,沒找到。”
不等蕭紹棠開口問,白成歡就先說了出來。
蕭紹棠笑着點頭:“沒事的……只要你沒事,東西找不到就找不到了,日後你喜歡什麼,我都給你找來!”
雖然她的解釋語焉不詳,好在沒有騙他,也沒有糊弄他,蕭紹棠覺得挺滿意。
兩人說了幾句話,候在外面的搖蕙和高嬤嬤就進來探看了,很快,威北候夫人與李氏也聞訊而來。
蕭紹棠就這樣被兩位擔心女兒的岳母大人給擠了出去。
就這一會兒的功夫,白成歡已經迅速將發生的事情理了一遍。
當年喬皇后將那個鐲子給她,定然是有深意的。她收下那個鐲子之時,正是喬皇后被打入冷宮,隨後薨逝的那一年。
可如今,那個鐲子不見了……到底是誰拿走了呢?
她想了片刻,就有了主意,這個鐲子在她的陪嫁裡,當日進宮的兩個大丫鬟梅葉與梅香都被蕭紹昀賜死了,不然,總能知道是誰拿走了要麼,就是蕭紹昀自己拿走了!不然,誰會有那麼大的膽子進昭陽殿動她的陪嫁呢?
這件事,恐怕又要着落在那位衛婉的身上了。
至於詹松林給的這一隻鐲子,還是讓人悚然心驚。
他的意思,她的生母是喬桓?這是多麼荒謬的事情!
若她是喬桓的女兒,那蕭紹昀豈不是……那種讓人想去死的感覺又來了,白成歡忍住了沒有再想下去。
白成歡望着兩位對她殷切關懷的孃親,決定一個個來問。畢竟詹松林所說的命星屬於魂魄之事,她是不屬於這具身軀的孤魂,自然也要問一問候府的孃親。
先是以要吃威北候夫人親手熬煮的白粥爲藉口支走了威北候夫人,白成歡才譴退了僕婦丫鬟,認真地看向李氏:
“孃親,我是您親生的嗎?”
李氏呆住了,頃刻過後眉眼就豎了起來:
“還有人跟你胡說八道?你不是我生的是誰生的?”
白成歡握住李氏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孃親,我自然是相信您的,只不過那人總纏着我說我是他女兒,也着實惹人煩,您好好跟我說一說,下一次遇到的時候,我也知道該怎麼回絕他。我出生的時候,有沒有什麼異常?您身邊有沒有什麼人?”
李氏一怔,不知道是該怒還是該氣,卻也仔細地回想了一下:
“沒有,生你的時候,你祖母雖然不怎麼待見我,可也沒有後來這般明顯苛刻。當時生你的時候,是在白天,穩婆來得也快,我生的也快,沒費什麼勁兒,所以從頭到尾我都是醒着的,也就是你爹爹與你大伯孃和二伯孃進來看了看所以你放心,絕不可能有人把你換了的,更不可能跟別人抱錯,你千真萬確是我親生的,若是不然,下一次那人再找你,你告訴孃親,孃親去跟她說!”
白成歡聽李氏說完,這一邊的心算是放下了:“孃親,我信您。”
當她支走了李氏將這些事情告訴威北候夫人,問威北候夫人徐成歡是不是她親生的時候,威北候夫人更是失笑。
“你怎麼可能不是我親生的?當日雖然你爹爹在外未歸,可是咱們候府是什麼地方?一羣的丫鬟婆子圍着,還能讓人抱了別人的孩子給我,那萬萬不可能!當時孃親生下你就昏睡了過去沒錯,可是高嬤嬤還在一邊守着呢,高嬤嬤你還信不過?好,退一步說,就算高嬤嬤信不過,你祖母呢?當時你祖母可是在孃親這院子裡守着呢,她可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人混淆了這候府的血脈!”
說着還拍了拍白成歡的手,將這件事情定了性:
“你放一萬個心,肯定是那詹松林,不,那詹士春當年思慕喬皇后,求而不得,纔有了這些臆想,非說自己與喬皇后有個女兒,而你從前,恰好與喬皇后又有些牽扯,才找上了你也說不定。你想想,若你真是喬皇后的女兒,不得是公主?就算他詹士春有本事進宮去和喬皇后春風一度,那喬皇后懷胎十月,宮裡豈能毫無動靜?這簡直是在說笑話!”
威北候夫人不等白成歡說話,又兀自感嘆:
“要照這麼說,這詹士春當年癲狂之下遁入空門,還真有些手段,陰差陽錯,居然能這麼找上你,也當真可怕!”
白成歡默然點頭,孃親的解釋也是天衣無縫。
就算是候府的下人靠不住,難道自己的親祖母還靠不住嗎?
看來兩邊都是親生的。從前的徐成歡是親生的,如今的白成歡也是親生的。
白成歡驟然舒了口氣,壓在心上的那塊大石,終於移開了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