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摘星閣路過御花園的路上,他遇到了一襲宮裝的美貌婦人。
他站住腳,避到道旁,神情淡淡地行禮:“淑太妃萬安。”
美貌婦人低下頭,看也不看他一眼,低下頭伸出手上尖利的護甲撥了撥袖口繡着的海棠花,蓮步輕移,繼續往前走。
身後卻傳來聲音。
“淑太妃,貧道就這麼入不得你的眼嗎?”
美貌婦人眼瞼微闔,到底是停下了腳步,卻沒有轉過身來。
想了一瞬,她才揮揮手,打發了身後跟着的兩個心腹宮女遠遠地站着去了。
“入得我眼又如何,入不得我眼又如何?詹士春,你且收着些吧,別得意過了頭,小心性命不保。”
老道並不生氣:“淑太妃的告誡,貧道自然放在心上,但有一樁陳年舊事,還請淑太妃告知。”
淑太妃保養得宜的臉上,笑容迅速褪去,她終於回過了頭,竟是咬牙切齒的猙獰:“你休想!我絕不會告訴你那個小賤人送去了哪裡!你死了這條心!哼,你就當她死了吧,死了!”
詹士春得到這和十多年前一模一樣的答案,並不吃驚。
“淑寧,這麼多年,你還是這麼恨我……只是你恨我可以,你憑什麼叫我的女兒小賤人!”
看似垂垂老矣的老道出手如電,瞬間掐住了淑太妃的脖子!
“你纔是賤人,你纔是一個心腸狠毒不擇手段的賤人!我告訴你,如果我今生找不到我的女兒,那麼你,徐淑寧,你就給她陪葬!你也去死!”
“我死,好啊,你現在就掐死我啊!”被人掐着脖子的淑太妃卻是半點不肯示弱:“你掐死我,你就永遠不會知道那小賤人在哪裡!你現在就掐死我啊!喬桓那個賤人生的女兒就是小賤人,跟她一樣下賤!”
那張在深宮中經歷二十餘年風雨卻沒留下什麼痕跡的臉上,只剩下瘋狂,口口聲聲的辱罵昭示她根本不怕死的決心!
詹士春冷冷地放開了手,任雍容華貴的淑太妃跌倒在地,捂着脖子直喘氣。
“哈哈,詹士春,你女兒已經死了,已經死了!當年我親手掐死的,就像剛剛你掐着我一樣,我親手掐死的!”
剛剛喘過氣,淑太妃就迎着詹士春如刀劍的目光大笑起來,眼睛如同着了火一樣明亮灼人。
可是詹士春已經不會被她激怒了。
他轉身,一襲道袍飄然離去。
“徐淑寧,你永遠都是這麼讓人噁心。我的女兒,她的命星猶亮,怎麼會死,倒是淑太妃你,就這麼活着吧。活下去,好好地享受你得來的這一切,好好地活着吧。”
他說得漫不經心,毫不在意。
淑太妃跌坐在御花園冰涼的石子路上,眼睜睜地看着那個如鶴如鬆的背影漸漸遠去。
美豔的臉上,如同裂開一道縫隙,眼淚奪眶而出。
活着嗎,就這麼活着嗎?她活了這麼多年,到底跟從前有什麼不一樣,她還是什麼都沒得到過!
“詹士春,你去死,你爲什麼還不死!喬桓那賤人都死了,你怎麼不去死!”
不顧遠處的宮女已經趕到了身邊,淑太妃伏在地上痛哭起來,無所顧忌,盡情地宣泄着她的恨,她的痛!
摘星閣的臺階很多,詹士春一一拾級而上。
他站在最高處,望着皇陵的方向,有一滴眼淚滲入臉上深深的紋理,又蜿蜒而下落在被風吹起的道袍上。
這麼多年了,終於有人跟他提起喬桓這個名字。
他還以爲,除了他所有人都忘了呢。
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阿桓,這一生,你又到底得到過什麼?
弘農縣的縣衙,已經有好多年沒有這麼熱鬧過了。
小偷小盜,逮住了就往死裡打,宗族直接處理,大偷大盜,都是白炳雄帶兵士直接收拾,是以弘農縣的縣風一向很好。
這也是當初兄長挑來選去替他謀取了這個地方父母官的原因之一,可是這一刻,宋溫德心底裡是罵孃的。
去他的勞苦功高,這弘農縣的縣令是他宋溫德,又不是這個粗魯野蠻的末流武官白炳雄!
而此刻,白炳雄正帶着虢州同知馮智堯,把他堵在了縣衙門口,非要他爲白炳雄正名,弘農縣的百姓一聽說這麼個難得一見的大熱鬧,又是事關白炳雄的,沒一會兒就把縣衙圍了個水泄不通,個個伸長了脖子等着看熱鬧!
宋溫德雖然在白炳雄這個大老粗麪前耀武揚威,但是對上馮同知,還是要矮上那麼一頭的。
官大一級壓死人,就算他是宋相的胞弟,此刻也是山高皇帝遠,況且馮智堯也是吏部馮侍郎的族弟,認真論起來也也有幾分底氣。
宋溫德只能忍着怒氣先低了頭:“馮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不如我們進去說?”
馮同知就看着白炳雄不說話。
這個傻叉!
宋溫德忍不住在心裡罵了馮智堯一聲。堂堂一個文官,居然去瞧他一個武夫的臉色?
白炳雄今天來就是鬧事的,當下拒絕了:“宋大人昨日裡不由分說打上我白家門去,白某妻女受驚嚇,直到現在還有些不安寧,今日我就不進去打擾宋大人家眷了,以免驚擾到宋大人家眷白某心中愧疚!”
圍觀百姓瞬間發出嗡嗡的議論聲。
還斯文人呢,打到別人家去嚇到人家妻女,再瞧瞧人家白大人,以德報怨!
宋溫德咬緊牙關,才緩過了這口氣,真不要臉!
昨天那兩隻母老虎會被嚇到?被嚇到的人是他好不好!
“好,既然白大人不願意進去說,那咱們就去公堂上說。”他就不信整不了他!
“正合白某心意,宋大人請!”白炳雄抱拳。
宋溫德黑着臉回去重新開了縣衙大堂的門,一羣圍觀百姓呼啦啦地跑了過去。
很快,兩方人馬就昨日的事情脣槍舌戰幾句之後,關押在縣大牢的洪大全,胡聞喜,還有陳二虎,就被衙差連拉帶扯帶上了公堂。
那份供詞又被宋溫德當寶貝一樣拿了出來。
“屬實,完全屬實。”因爲七品官身,得以和馮同知一同落座的白炳雄只瞥了一眼,就爽快地承認了。“是我指使的。”
大堂內外,頓時就像是年關時節虢州人用熱鍋炒苞米花一樣,瞬間就炸了。
跪在地上蓬頭垢面的三個人擡起頭看着白炳雄,也驚呆了!
怎麼會這樣,他們是打算把事情賴在白炳雄身上的,可是,可是他怎麼就這麼承認了呢?
白炳雄輕飄飄地掃了驚愕的三個人一眼,轉過頭去。
十餘年的兄弟情,今日做個了斷!
“既然人證物證確鑿,你也親口承認,那本官即刻就可結案!”宋溫德把驚堂木拍得啪啪響:“大膽白炳雄,你身爲朝廷命官,私賣軍中兵器,按律當斬,家眷沒入官奴,洪大全,胡聞喜,陳二虎三人,受你指使脅迫,又出首你的惡行有功,本官酌情輕判,流徙三千里,家眷隨行。此案本官即日上報州府!來人,將白炳雄押入大牢!”
一邊馮同知皺了眉,這宋溫德,怎麼這幅德行,就算是跟白炳雄真有私怨,這吃相也太難看!
白炳雄根本理也沒理宋溫德,只是拍了拍手:“把人押上來!”
只見周圍百姓一陣嘈雜過後漸漸讓出一條道來,一隊兵士押着一個面目兇惡的男人走上大堂。
“宋大人,白某此次私賣兵器只是一個手段,爲的是裡應外合,拿下杜關縣老鴰山的匪首劉千刀,現匪首六千刀已被生擒,就在堂下,運去做誘餌的兵器也盡數拿回,並無損耗,所以,宋大人所說罪名,恕白某不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