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如白紙的女子弱不勝衣的靠在侍女的肩頭,鴉青的髮髻上金釵珠簪搖搖欲墜傳聞中她可是能降服瘋馬的人,而當初中秋宴上,她大鬧流明殿的時候,又是那般地生龍活虎!
蕭紹昀沒有理會衛婉的懇求,有些茫然地盯着前所未有地嬌嬌弱弱的白成歡,腦子裡無數念頭掠過。
曾經,她一襲紅衣在威北候府的歡宜閣彈奏琴曲流年,她親手所繪的書畫被送到他的案頭,曾經,她被永妍郡主指着叫舅母,曾經,她把長劍橫在他的頸間,曾經,晉王口口聲聲叫她成歡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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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歡的魂魄在她的身上停留過。
而那雙時而沉靜,時而懦弱,時而癲狂空茫的眼睛,此時正大顆大顆地往外涌着傷心的眼淚,是爲了她如今的夫君。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從心底而起,蕭紹昀彷彿才意識到她嫁人了啊,從此以後,她是蕭紹棠的妻子!
新婚第二天,他們二人在他面前都是那般卿卿我我,可那時,或許是離得遠,他都沒有如此強烈的感覺!
可這樣的一個人,嫁不嫁人,又與他有什麼關係呢?
蕭紹昀擡手撫了撫自己的心口,他也不知道他忽然之間在想什麼,只覺得那淚眼朦朧的漆黑眼眸裡,有什麼東西直直刺入他的心底。
“皇上,求求您,讓臣婦帶世子殿下回去吧……”
白成歡以袖掩面,痛哭失聲,順便掩去了自己眼底的厭惡。
她厭惡這個人的眼神,也厭惡眼前這仿似從前場景再現的荒誕。
虛僞又噁心的人啊。
衛婉不知道秦王世子妃到底病得重不重,可她看得懂秋雨的眼神,只能再次去喚回皇帝的注意力:
“皇上,您不是還要陪臣妾去御花園走走嗎?就讓她趕緊把人領回去好了,不然在這裡哭哭啼啼,多晦氣啊!”
蕭紹昀被衛婉抓着袖子使勁兒搖晃,才終於從那種奇怪的情緒中抽離出來。
他低下頭看了看衛婉,圓潤的臉頰上,亮晶晶的眼睛像是從前那般澄澈地看着他,瞳孔裡全都是他的倒影。
這纔是那個一模一樣的人,這纔是他千辛萬苦尋找回來的成歡。
他笑了笑:
“好,既然你開口,朕就讓他們回去。”
衛婉暗暗鬆了口氣,皇帝也是人呢,做事情也喜歡別人給他臺階下,將秦王世子妃爲難一番,大概就是那個臺階吧?
她高高興興地拖着皇帝的手往殿內走:
“皇上,天都黑了,臣妾還沒有用晚膳呢,餓了呢……”
白成歡的眼淚在蕭紹昀轉身的一剎那戛然而止。
她垂頭對着他們的背影道:
“臣婦謝皇上隆恩!”
殿內的大紅色遙遙可見,那女子低眉淺笑間的側顏,宛若從前的徐成歡,讓她似乎有一種時光永遠停留在了從前,從不曾變過的錯覺。
她已經死了,可他還是要找來這麼一個人留在身邊既然如此,當初爲什麼非要親手殺了她呢?
宮中華燈漸次亮起,白成歡接過秋雨遞過來的帕子,擦乾淨了臉上的眼淚,與劉德富道別,轉過身走開了。
不要說一個衛婉,就算是千千萬萬個衛婉,那又如何呢?
就讓他沉溺在他自己創造出來的美夢中吧,而自己只要清楚地記得,那一場華美的夢境,已經是再也回不去的從前就好。
刀劍是武器,權謀是利刃,美人是鴆毒,而今日她的眼淚,也不過是一種手段。
蕭紹昀,我已經從你的夢境中清醒了,而你的美夢還能做多久,拭目以待吧!
秋雨不知道世子妃看出來自己與那婉貴妃的眉眼官司沒有,也不多做聲,心裡對世子妃的故意示弱也是有些詫異。
雖然相處時日不多,但是世子妃給府中上下人等的感覺,都是強硬厲害的人,乍然間哭得那樣悲悲切切,她還真是有些不適應。
白成歡卻什麼都沒跟她說,也不用人帶路,一路向着煙波閣去了。
蕭紹棠是在馬車駛出宮門以後,纔在晃晃悠悠的錦被環繞中略略睜了睜眼睛。
入目的是馬車內昏暗的光線,還有坐在一旁,正微微側着身子,一眨不眨看着他的女子。
她的眼神專注又安靜,在幽暗的光線裡依然像是帶了一束束的光芒,照得他心頭一陣悸動。
還有一隻柔軟的手覆在他的額頭,昏暗的光線裡,她似乎沒有發覺他醒來,只是長舒了一口氣,低喃道:“退燒了啊……真是太好了。”
那張精緻的臉上,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溫柔和擔憂蕭紹棠福至心靈地覺得自己不該這麼快醒來。
他又緊緊地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白成歡手心裡微微掠動,白成歡立刻就拿開了手,湊近來看他:
“你醒了?蕭紹棠?蕭紹棠?你醒沒醒?”
她口鼻間的氣息拂過他的整張臉,鬢邊的流蘇簪垂珠冰冰涼涼地在他臉頰上掃過去,蕭紹棠覺得有些癢癢,卻硬是忍着沒動。
白成歡又伸手在他臉上捏了捏,見他還是沒動,似乎才終於確定他沒醒來,輕輕將手收了回去。
他悄悄掀了掀眼皮,只見昏暗的馬車裡,她的剪影像是一幅溫柔繾綣的畫卷,靜謐而美好。
似乎是察覺到他的眼神,白成歡忽然又轉過頭來。
她漸漸地低下了頭,將柔軟又有些冰涼的臉頰慢慢地貼上了他的側臉,動作生疏,小心翼翼,唯恐驚醒了安然沉睡着的人,卻沒有發覺錦被環繞中的男子身軀陡然變得僵硬。
“蕭紹棠……我醒來的時候,覺得那麼孤獨,可好在,我在這條路上遇到了你……”
初初見到因爲高燒而昏迷不醒的人之時,她彷彿隨同他一起墜入過那冰冷刺骨的湖水中一樣,滿心寒涼,她甚至在那一剎那無端地感到絕望如果今後的路沒有這個人一同前行,那她在這個面目全非,風雨飄搖的世間,又該何去何從,如何前行?
是什麼時候起,那些孤注一擲的勇氣和決心,因爲這個人的出現,慢慢地牽繫在了他的身上?
溫柔得像春天的柳枝拂面而過的碰觸只停留了短短一息,就離他而去。
蕭紹棠裝作無意識地翻了個身的時候,正好看見她獨坐一旁,神色平靜得像是不曾起過一絲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