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大老爺最近手頭事多而繁雜,倒是沒想過這個。
此時聽胞弟如此說,他也皺眉沉思了一瞬,最終道:
“的確如此,按着方神醫的說法,父親的身子已經成了這樣,雖然沉痾已成,卻也沒什麼大的兇險……待我再去查查可是哪一處出了差錯。這些年父親都撐下來了,咱們精心照料,父親一定還能撐過這一次的。”
聽長兄如此說,何二老爺不以爲然:
“大哥,父親的飯食用藥雖然也是經下人之手,可有咱們在一邊看着,再有大夫的診治,斷然不會出什麼差錯,父親如今這樣,到底還是心病,若是小七能回來看看父親,必定……”
“這樣的話以後不許再說!”何大老爺頓時怒目:“父親說過,從小七出了何家的門戰死西北之時起,何家就再也沒有小七這個人了,你可給我記牢了!”
說罷尤不放心,再次嚴厲告誡:
“如今什麼形勢你不是不知道,若是胡來,就是在平白起事端!你一把年紀的人了,莫要做出糊塗事來!”
何二老爺一驚,默然了下去再沒說什麼,可心內猶是不服。
小七的命是父親當年一手救回來的,父親爲了小七丟了仕途,也丟了何氏一族大好的前程,如今連命都要丟了,不過是想再見一見小七都不可得。
他們何家當年庇護小七,不求富貴,不求日後秦王報恩,只爲了父親的一腔熱血道義,可他是做兒子的,怎麼忍心自己父親日日這樣煎熬?
不過他此時也不想跟長兄起無謂的爭執,左右叢梅已經去往京城了,剩下的事情,就是天意了。
一直等到七弟何永茂被皇帝下了詔獄的消息傳回虢州,何二老爺才驚覺長兄說得有理,皇帝必然是對何家生疑了,可此時何叢梅已經在路上了!
何二老爺驚懼不安地去跟長兄坦白自己的私心,何大老爺聽了之後怒氣上頭,肺都要氣炸了,卻無可奈何,只能親自修書一封,命家下人帶着,追去京城。
何大老爺忍着滿肚子的火氣親自去安排好了去京城的人,纔回過頭來跟何二老爺算賬,將自己這個胞弟罵了個狗血淋頭:
“你私自讓叢梅去京城,你是要將秦王府與何家一起禍害了纔算完是不是?我告訴你,若是因此生出事端,你就是何家的罪人!我已經嚴令叢梅不許去接觸秦王府的人,只去斡旋七弟的事情。你就祈禱上天,最好還來的及!”
何二老爺被罵的一聲不敢吭,但是兄弟兩卻保持了一致的默契,都沒有向何老太爺提及七弟何永茂被下詔獄的事情。
鴻雁早已南飛,肅殺的深秋初冬籠罩了大齊廣闊的疆域,跟一路南下,衣衫襤褸的流民不同,何叢梅裹着厚重大氅,帶着隨從,日以繼夜打馬前行的何叢梅避開重重艱險,一路北上,終於在十一月中旬到達了京城。
遠遠望見氣勢恢宏的京城之後,首先注意到的,就是那高高的招魂臺,與京城外黑壓壓的流民。
百姓流離失所,帝王卻只顧廣築高臺,這就是如今的大齊啊!
這樣的大齊啊!
何叢梅一路風霜,全部化作沉沉的喟嘆,消散在呼嘯的寒風中。
何叢梅這一路行來,見過的慘象已經太多,對這樣悽慘景象的感懷倒也沒有多久,就被招魂臺不遠處那一片連綿的粥棚吸引了注意力。
這世道,饑民多,糧食比金銀都貴重,各地州縣就連官府的賑災糧食都是微毫之力,能有如此多的人家設立粥棚的,也只有天子腳下了。
而各家如此捨出銀錢來做善事,自然也是爲了要爲自己家博一個好名聲的,於是各家的粥棚前面,都有各家的標誌,或是姓氏,或是爵位,總要讓人知道,哪個粥棚是哪家的。
何叢梅原先也只是匆匆一瞥,卻在邊上的一個粥棚前面看見了一面旗子上面書着一個大大的“秦”字。
那一家的粥棚與其他粥棚不大一樣,前面迎風招展的旗子比別家都要多,顯而易見是幾家合夥設的粥棚,而那個粥棚前圍着的災民也比別家都要多。
粥棚一日供應兩頓稀粥,此時正是天色近晚,黑壓壓的人羣正鬧哄哄地上前搶食。
七弟不,秦王世子定然是處境堪憂,不然以秦王府的實力,何需跟人合力才能設起一個粥棚?
何叢梅眼前一時掠過父親憂心祖父的臉龐,一時又想起小七戰死西北的噩耗傳來的時候,太爺將他與幾個往日與七弟過從甚密的子弟叫到一起叮囑過的話。
太爺說,日後無論到了何種地步,何種境況,都不許再提起七弟,要他們牢牢記住,何家的何叢棠,已經死了。
他明知道這中間有蹊蹺,也沒敢多問什麼,直到父親囑咐他前來京城,他才知道,他那個天資聰穎,卻被大伯父壓制的七弟,原來有着另一重身份。
一路上父親的命令與祖父的叮囑都在他心裡天人交戰,他想來想去,決定還是先去見過在京城任職的七叔,再做下一步舉動。
作爲虢州何家子弟的七弟,雖然不得志但也是性命無憂的,可作爲秦王世子的七弟,以如今的形勢,定然是步步艱險。萬一他一個不小心帶累了七弟,他豈不是萬死莫贖?
何叢梅駐足看了一時,拿定了注意,就轉身離開,帶着隨從悄無聲息地進了城門,趕往七叔何永茂如今住着的何家府宅去了。
因爲他這些年掌管家中的庶務,常常來往京城,也是熟門熟路,天剛黑下來,就到了何家的宅子。
偌大的何府當年在京城也是數一數二的人丁興旺的人家,如今卻大部分子弟都回了虢州,人丁寥落,只有七叔一家住着了。
門前的兩盞紅色燈籠在寒風中搖曳,四周一片安靜,何叢梅望着逐漸暗沉下來的夜色,忽然有一種分外淒涼的感覺。
從前來的時候,他並沒有過這種感覺……隨從上前叩了門,與往常幾次來不同,這一次,都過了好久,纔有人開了門,一個年老的家丁探出頭來,眯着眼睛在昏黃的燈光下打量了一陣,才驟然間老淚縱橫地撲了出來,就往何叢梅面前跪:
“五少爺,您可終於來了啊!老奴想着還要等上十天半個月呢!”
何叢梅猛然一驚,心頓時沉到了谷底到底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