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最近一直守在秦王世子榻前的太醫們也都睏倦不已,又看診了一輪之後,在秦王府大管事的殷勤安排下各自去歇息了,只留了王太醫值守。
秦王世子妃還是一如既往地守候在秦王世子的牀頭,雖然憔悴不已,卻輕易無事不肯離開半步,讓一干太醫都紛紛感嘆秦王世子妃對秦王世子實在是情深意重。
等到外面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原本該留在外面的王太醫卻說自己要去偏廂看醫術,很快也離開了。
白成歡又等了片刻,秋月秋雨皆去守在了門口,才輕輕地吁了口氣,伸手搖了搖牀上安靜沉睡的人。
蕭紹棠立刻就做出了迴應,敏捷地捉住了她的手,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才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這天天裝昏迷,也真是個折磨人的差事,來,扶你病危的夫君起來活動活動筋骨!”
蕭紹棠笑眯眯地順勢將他的雙手搭在白成歡肩頭,一副嬌弱需要人扶的樣子。
白成歡就嗔了他一眼,推開他的手,起身走開:
“少貧嘴,趕快起來梳洗吃飯!”
這些天蕭紹棠一直裝昏迷裝的不錯,白日裡太醫們無論是扎針還是灌苦藥,都是半點破綻不露的,只有到了晚上,有了從詹士春提供的助眠香,值夜的太醫一夜好夢,他纔開始生龍活虎地活動。
太醫們也只是疑惑昏迷了這麼多天,秦王世子的身體並沒有衰頹下去,都以爲是他從前的身體底子打得不錯,反正他不醒來,誰也不能說他沒病。
只不過這樣日夜顛倒,總是不好,蕭紹棠也瘦了一大圈下去。
蕭紹棠一邊起身,一邊去洗臉洗手:“今兒有沒有好吃的給我吃?”
白成歡看着阿花將素面並清粥小菜擺上來,笑了:“沒有,你如今正是病中,那時無論如何也不能吃得太好的,能熬走了這些太醫,再給你吃好的,這些日子你就當是清減了!”
蕭紹棠瞥了一眼那些寡淡的飯食,心裡默哀,他根本不胖啊,何需清減?
認命一般地吃完了飯,蕭紹棠就往白成歡身上賴,趁她倚在軟塌上想事情,一把將她圈在了懷裡。
白成歡嚇了一跳,就要怒斥,他卻笑嘻嘻地鬆開了手臂:
“別鬧,再鬧搖蕙她們該進來了!”
白成歡氣結,到底誰鬧?
蕭紹棠也不等白成歡避開,就又將手上移捧住了她近些天又尖了幾分的小臉,仔細端詳她的眼睛:
“其實我覺得自己裝得挺好的,你實在是不必每日啼哭裝給那些人看,腫成這個樣子,心疼的人可只有我!”
白成歡臉霎時就紅了起來:
“你是不是白日裡躺着不能說話,這會兒什麼胡話都說?”
蕭紹棠一本正經:“我說的都是真的。”
白成歡乾脆不去理他,掙脫了他的魔爪站了起來:
“袁先生已經等候你多時了,你要是吃好了就讓他進來,別耽誤了大事。”
蕭紹棠立刻肅整了神色:
“發生什麼事情了?”
爲了掩人耳目,也不可能天天晚上讓袁先生進內室裡來,而袁先生,昨晚纔剛剛來過。
白成歡臉上的紅暈已經褪了下去,鄭重道:
“今日何永茂何大人那邊,來了一個人。”
“誰來了?”
“你五哥。”
蕭紹棠的眼前,立刻就出現了一個面貌普通,看起來又幾分憨厚,卻頭腦精明的年輕人的樣子,跟他最要好的五哥來了!
袁先生匆匆走了進來,將事情大體說了一遍,眉頭緊鎖:
“何五少爺大概是今日傍晚進的城,屬下一開始以爲何五少爺是爲了何七老爺的事情前來京城的,可是算算時日,對不上……”
“沒錯,七叔被下了詔獄不過六天的光景,消息傳回虢州去尚且可能,但是這麼快就能讓人到京,以如今北上一路的亂象,斷然不可能,五哥定然是因爲其他事情來的!”
白成歡也深以爲然,何七老爺出事,虢州老家來人斡旋合情合理,可是何叢梅到京的時日,的確是對不上!
袁先生不說話了,蕭紹棠陷入了沉思。
這個節骨眼兒上,五哥來京城,若不是因爲七叔的事情,那定然就是因爲他!而這個時候,又有什麼事情能讓五哥跋涉千里,冒着風險來到京城呢?
蕭紹棠來回在屋子裡踱了幾步,忽然擡起頭看向袁先生:
“袁先生,你老實告訴我,太爺那邊,到底如何了?”
之前白太太來京城的時候他已經問過了,白太太說弘農縣並沒有聽說過太爺病重的風聲,而這邊收到的消息,也一直是太爺安好,蕭紹棠從來就沒有懷疑過這一點,可是如今想想,若不是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父親怎麼會讓人來尋他?
只要皇帝不去爲難,那家中最大的變故,當屬太爺!
袁先生冷不防被蕭紹棠這犀利如同寒芒一般的眼神盯上,猝不及防之下,目光就閃爍了一下,立即低頭道:
“屬下這邊得到的消息,是太爺那邊,一切安好……”
蕭紹棠滿腔的疑問與擔心此刻被袁先生這般模樣盡數驗證,他眼底瞬間涌起無盡怒氣,聲音霎時就冷了下去,如數九寒天的冰錐一般銳利,毫不猶豫地戳破了袁先生的隱瞞:
“我要見付寒!袁先生,這件事上,我信不過你!”
袁先生自從跟從蕭紹棠以後,還沒有被他如此疾言厲色地對待過,又有世子妃在側看着,袁先生臉上閃過一絲難堪。
可他很快就恢復了冷靜,他並不覺得自己做的有什麼錯:
“殿下,無論信不信得過屬下,您此時都不宜多思多想!付寒事忙,怕是無暇來見殿下,殿下您,三思!”
蕭紹棠原本以爲袁先生會有那麼一絲心虛,可袁先生卻如此理直氣壯!
他的怒氣瞬間被點燃,從眼底衝出,席捲了全身,氣極怒斥:
“袁先生!你的意思是本世子就要做一個無情無義的冷血之人,對曾經庇佑我十幾年的人不聞不問嗎?若真到了那一步,本世子與畜牲何異?!”
一想到想來疼愛他的太爺可能已經病重垂危,可是卻可能因爲秦王府部屬的隱瞞而見不了一面,想到他離家之前最後一次見到太爺的時候,太爺拉着他的手慈愛囑託,想到這十七年太爺爲他遮去的風風雨雨,蕭紹棠的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讓付寒來見我,我要知道,太爺到底如何了!若再敢欺瞞本世子,休怪本世子無情!”
他紅着眼眶吼出聲去,轉過身去任由那股熱意在眼底滾動,努力讓自己遏制住不要掉落!
太爺說過,男兒有淚不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