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先生心底一沉,世子這個態度,若是知道了虢州那邊的情形,定然是不可能再安心待在京城了,可這個時候,秦王府一點意外都不能出!
袁先生還想張口勸一勸,卻被白成歡攔住了。
“先生先出去吧,我來跟殿下說。”
袁先生看了看白成歡,昏黃的燈光裡,卻是看不出白成歡什麼神色。
看着比往日要憔悴些的女子冷靜從容,和秦王世子的心緒激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袁先生在心裡掂量了一下,世子妃大概,也是不贊成世子因爲何家老太爺的事情輕舉妄動的吧?
如果是這樣,那倒不妨讓她來勸勸世子。
袁先生默然行了一禮,轉身出去了。
室內一片寂靜,白成歡走上前去,將背對着她的蕭紹棠拉了過來,看着他紅彤彤的眼眶,心尖兒上居然隱隱作痛。
他向來是一個明朗又堅強的人啊。
“我們回虢州去吧。”
她感受着他手心的微微顫動,輕聲說道。
蕭紹棠倏然擡起頭,驚訝地看着她。
她報以一個微微的笑容:
“我知道你一直思念何老太爺,如今何叢梅來京城,你就更放不下了,與其這樣日日擔心憂愁,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不如,我們回去看看,你覺得怎麼樣?”
蕭紹棠眼眶的紅潮慢慢褪去,聲音里居然帶了幾分小孩子的委屈:
“那剛剛你跟袁先生說要勸我,我以爲你……我以爲你是向着袁先生的……”
白成歡沒想到蕭紹棠心裡居然如此想,頗有些哭笑不得:
“我怎麼會向着袁先生?早前你就跟我說過想回西北,我也答應了你一起籌謀的,你都忘了?再說,這件事你也不要過於埋怨袁先生,他畢竟與常人不同,凡事,自然是以秦王府的利益爲先。”
蕭紹棠此時心情平靜了幾分,才反思方纔自己的激烈態度:
“我剛剛,是不是對袁先生……有些過分?”
袁先生的身份,首先是秦王府的幕僚,其後纔是顧忌人心冷暖的凡人。其實這樣的人,纔是一個合格的幕僚,能夠十分精準地衡量利弊。
可是,蕭紹棠並不後悔:
“可惜我並不覺得袁先生瞞着我就是對的,他既然是認我爲主,那該讓我知道的事情就必須讓我知道,我總該有選擇的權利,若是事事只以利弊來衡量,那我,豈不是要活得冷血無情?”
燈下,白成歡凝視着這個不願讓自己熱血變涼的男子,眼中滿是讚許。
“蕭紹棠,你真是個難得的好男兒。”
忽然之間被白成歡如此誇讚,蕭紹棠有些害羞:“好端端地怎麼誇我了?”
白成歡但笑不語,脣邊笑意盈盈,像一泓春水,流淌在這寒冬的夜裡。
縱然她生前天真,可她也見過很多人遭逢大變之後,內心暗沉,甚至墮落成魔。
是以蕭紹棠這樣,無論變成了誰,都還能一腔熱血不忘初心的人,世間殊爲難得。
這樣的人,她怎麼能眼睜睜地看着他被這艱難的世事磨去那一腔熱血呢?
儘管蕭紹棠貪戀這猶如真正的夫妻一般執手夜話的繾綣時刻,這一室的溫馨寂靜還是很快就被白成歡打破了:
“那我們就議定,回虢州一趟,之後要考慮的問題,就是怎麼回去。”
蕭紹棠點點頭:
“如今秦王府被盯得這樣緊,你我想要順利出京去虢州,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是定然要帶着你一起去見太爺的,可是我們一起走,萬一被發現,侯府與白太太那邊,恐怕要受牽連。”
對蕭紹棠來說,這京城猶如一道樊籬,將他死死困在這裡,就像一直渴望翱翔的雄鷹,就此收攏翅膀,在這裡與皇帝勾心鬥角,裝傻扮癡,即使想出去透透氣,都是千難萬難。
對於這個,白成歡已經有了想法:
“從你進宮受傷的那一日起,我就一直在想,若是真到了萬不得已的那一日,我們該如何脫身?若是明着來,想必你踏出京城一步,皇帝都是不放心的,那就只有暗着來了……我似乎聽人說過,這世間有一種易容之術,能將人改形換貌,完全變成另一個樣子,是不是很神奇?”
“易容之術?”蕭紹棠很快明白了白成歡的意思,欣喜道:“這倒是個好辦法!我從前也聽說過,也見過那種走江湖變戲法的人中有會此術的,但是難以持久,我這就命人去尋,看看能不能尋到一個擅長易容的人來!”
“好,找到了我也要開開眼界,聽說擅長易容之術的,多是僧道之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僧道之流……”蕭紹棠目光閃了閃,似乎想到了什麼。
白成歡只微微笑了笑,不再多說。
有些事,即使她心中猶如明鏡一般,此時也只能言止於此。
冬日的清晨來的很晚,辰時的京城,還是灰濛濛的一片。
掛着何府匾額的老宅,似乎是在一夕之間就變得空寂寥落,往日這個時辰,奴僕穿梭忙碌,開啓新的一天,而今,卻只有幾個看宅子的老僕,慢吞吞地灑掃做飯,偌大的宅子空蕩蕩得令人心酸。
何叢梅幾乎是一夜沒有合上眼,稍稍有了點天光就起身了,匆匆忙忙洗漱過後,就要出門。
昨晚給他開門的老僕連忙追了上去:
“五少爺,您不用了早膳再出去啊?”
何叢梅頭也不回地帶着小廝往外走:
“不了,各位大人此時怕是都上朝去了,我此時去剛好等着他們下朝,若是順利,說不定還能早些見到七叔。”
那老僕也無法,只在後面喊了幾句:“那五少爺您記得在街上買些吃食墊墊肚子,如今老爺可就指望您了,您千萬保重!”
老僕有些沙啞的聲音在身後迴盪,何叢梅眼窩裡一陣痠痛,又走快了幾分。
從前來京城之時,有威嚴中帶着慈愛的七叔,有爲他張羅衣食住行,樣樣爲他準備妥帖的七嬸,還有歡聲笑語與他高談闊論的八弟九弟,活潑開朗的五妹,可這一次,什麼都沒有了。
七叔未雨綢繆,讓七嬸帶着休書將弟妹們帶離京城這個是非之地,他獨自一人留下來面對皇帝的步步緊逼,這樣的姿態,怕是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
可是他何叢梅既然來了,那就無論如何,不能讓七叔出事!
至於秦王府何叢梅遙遙地望了一眼皇城,七叔已經出事了,又何必去牽連七弟呢?
他怕是要辜負父親的囑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