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氣一日比一日陰沉,裹挾着烏雲的寒風越來越猛烈,給所有人一種要下雪了的錯覺,可是眼見着寒冬將要過半,卻還是一朵雪花都沒有從天上飄下來過。
冬季不下雪,對此時的大齊來說,這幾乎是與旱災同樣嚴重的事情這意味着不僅僅熙和四年的大齊北方顆粒無收,也意味着來年的北方大地極有可能持續乾旱,等到春天的時候,積攢了一年的時疫極有可能一起爆發。
即使明年春天降雨,沒有經歷過冬雪覆蓋的田地,蝗災與各種蟲災也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從前戶部尚書朱思明有多風光,如今就有多焦頭爛額。
往年風調雨順,天下太平,各種稅收充盈國庫,即使哪個州縣有個什麼地動水災之類的,那都不算事兒。
可是今年,先是西北戰事燒進去大筆的銀子,緊接着就是旱災,朝廷既收不上來什麼銀子,皇上還要修招魂臺,還要選秀,更不必說到如今災民遍地,都等着朝廷賑濟,這就是有個金山銀山,也經不住這般流水一樣地花啊!
是以六部之中如今就數戶部的日子最難熬,朱思明的頭髮都花白了大半。
這一日,朱思明一直在戶部衙門忙碌到戌時,才帶着一身的寒氣往家裡趕。
馬車進門的時候,只見大門一邊的燈影裡站了一個身披大氅的年輕人,在寒風中站得筆直,一看見他的馬車,就緊走幾步追了上來。
“朱大人!”那面貌平凡的年輕人高聲喊道。
朱思明卻是不耐煩地皺了眉頭,冷喝了一聲“快走”,趕車的車伕就毫不遲疑地擦着那年輕人的腳尖,駛進朱府的大門去了。
馬車疾馳而過捲起的風生生將那年輕人逼退了好幾步,待他再次想要上前的時候,馬車已經進了大門,朱府的大門又緊緊地關上了。
一直跟在年輕人身後,也險些被馬車碾了腳趾的小廝頓時有些憤憤不平起來:
“五少爺,這朱尚書實在太過無禮!往日跟咱們七老爺也是相好的,如今卻這般嘴臉!”
何叢梅皺了皺眉,卻沒有阻止小廝的抱怨,看了看那緊閉着的黑色油漆大門,提高了聲音嘆道:
“罷了,咱們回去吧,世態炎涼至此,我當真是爲七叔不值!”
朱府正院,朱夫人伺候丈夫換衣服,疑慮再三還是勸道:
“老爺,那何家五少爺已經遞了好幾回帖子了,今兒又在門口站了一天,天這麼冷,實在是怪可憐的,您不妨見見他……”
“見什麼見,有什麼可見的?”不等夫人說完,朱思明就煩躁地打斷了她的求情,斥道:“何永茂這件事,皇上不發話,誰敢說什麼?何家如今不比從前,這隻看他自己的造化罷了,我這一身的麻煩事兒還擺不平,哪裡有空管這些閒事?也不看看如今什麼時局,真是婦人之見!”
那當年外放進京述職之時,與何永茂稱兄道弟,求人家將他調進六部的時候,怎麼不說什麼看自己的造化?
朱夫人差點就脫口質問出來,可看了看丈夫的臉色,也只能將一肚子的話重新嚥了回去。
這些年丈夫官兒越做越大,人卻不是從前的那個人了。
宮中,蕭紹昀聽了暗衛的稟報,忍不住冷笑。
“何家也真是徹底沒落了,就由着這麼一個上不得檯面的庶子像是沒頭蒼蠅一般四處亂撞,隨他去吧,朕就當看樂子!”
坐在皇帝身邊的衛婉聽了這話,一臉無辜,一言不發,一副聽不懂皇帝在說什麼的樣子。
蕭紹昀看見她這般神色,心頭忽然就覺得空蕩蕩地有些遺憾。
前世他遇事信不過那些大臣的時候,或者跟大臣兩相對峙的時候,他就把朝政之事說與成歡聽。
大齊朝因爲出了太祖時期的獨孤皇后那樣的女中英傑,是以對於後宮干政這種事情並不嚴苛,成歡也總是會耐心聽他說,然後與他談論利弊,最終給出他不少建議。
可是如今的成歡,人回來了,魂魄,還沒回來,所以,明明這個與她一模一樣的女子就在他身邊,他此時,居然還是覺得孤獨。
他一直盼着成歡永遠不要想起來那件事情,可他卻越來越覺得,沒了所有過往記憶的成歡,原來如此不完整。
何府,留下來的那個管事接了何叢梅進門,給他備好洗漱的熱水與熱氣騰騰的飯菜之後,猶豫再三,還是勸道:
“五少爺,其實您只按着老爺整理出來的那份名單去疏通疏通也就罷了,何必如此奔波……有些人家,您去了也沒用不是……”
何叢棠換衣服的動作頓了頓,最終還是搖頭:
“不,我並不是做無用功,無論如何,該去拜訪的人還是要去拜訪的,就當我求個心安吧。”
七弟已經去虢州了,太爺至少不會有遺憾,而七叔這邊,只要秦王府的那個“七弟”一日不醒來,七叔的性命就暫時無憂。
畢竟收受賄賂並不是死罪,只不過詔獄這個地方,想來有去無回,讓人聽了毛骨悚然罷了。
他已經見過七叔一面,七叔說了不必徒勞奔波,將家裡看好即可。
不過七弟妹也說得很清楚,有事可私下去找威北候府與欽天監,甚或是樑國公府都可以,但明面上還是要四處去拜訪拜訪。
他深以爲然。
每日這樣出去四處撞一撞,混淆皇帝的視線也是好的。
就這麼過了幾日,秦王世子還沒有甦醒的跡象。
這還不算,前去西北交接兵符的威武將軍也傳消息回來了,秦王也病了,還是傳染病,不能見人,兵符一時半會兒,要不回來!
皇帝徹底怒了!秦王這就是推脫之詞!
這父子兩人,就沒一個好東西!
他人證也找好了,物證也捏造得差不多了,就欠秦王世子這個主角了,可他居然還是昏迷不醒怎麼不乾脆去死?跟他那個不忠不義的父王一起病死好了!
皇帝抱着這樣惡毒的想法在心裡狠狠詛咒了一番,適逢安竹林前來請安,並且話裡話外都在爲她將白蓮葉帶給皇上而邀功,皇帝立刻就將一腔無處可發的怒氣轉移到了安竹林身上!
“整日裡不知道安分,見了婉貴妃也不好好行禮,安氏,你到底是想幹什麼?”
當着衛婉的面兒,皇帝就厲聲斥責起來,莫名其妙被罵的安竹林氣得嘴脣都咬破了,口內一片腥鹹衛婉這個狐媚的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