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簇簇怒火在袁先生心頭跳動真是太可恨了!
即使是被皇帝派遣,來試探世子,也不該將何老太爺說得如此不堪!
兩個太醫似乎是毫無所覺,又或許是察覺了外面有人,聲音更高,語調更誇張:
“只不過連累了何老太爺那人卻是個慫包,只知道做縮頭烏龜!”
帶着寒芒的精光在袁先生眼底閃動,他最後還是平靜了臉色走了進去,笑眯眯地插了話進去:
“張太醫,這事兒是聽誰說的?那何老太爺當真死狀這麼慘?到底是被什麼事兒嚇住了?”
張太醫瞟了一眼內室榻上毫無所覺的人,不免有些失望,對袁先生的問話也是答得陰陽怪氣。
“還能什麼事兒,據說是當年做了對先帝虧心的事情,如今自責內疚,自己嚇死了!”
“是嗎?”
袁先生依舊笑眯眯的,走進去給一邊依舊垂頭哭泣的“秦王世子妃”行了禮,又詢問了幾句秦王世子的病情,才轉身出來道:
“各位也看了這些日子了,可能看得出我家殿下的病,到底什麼時候能好?”
這,這就把張太醫爲難住了。
鬼知道這秦王世子到底得的是什麼惡疾,這麼長時間昏迷不醒,不死不活地拖着,連帶着他們也日日守着,不能回家去。
袁先生臉色就沉了下來:
“若是各位大人不能有十足的把握治好我家殿下的病症,那就還請安靜些,莫要擾了殿下養病兩位須得知道,做人要厚道,不管何老太爺曾經如何,先帝尚且沒說過何老太爺一句的不是,兩位又何必在背後說逝者是非呢?”
張太醫臉孔頓時漲得通紅:
“袁長史這什麼意思?這是事實,又不是說人是非……”
“敢問張太醫可是有千里眼,親眼見到何老太爺病逝?若是沒有親眼見到,如何不是說人是非?”
袁先生語氣剛硬,氣得張太醫直哆嗦:
“你,你!”
袁先生輕蔑一笑,輕輕躬身爲禮:
“張太醫也莫要動怒,下官身爲秦王府長史,日夜憂心殿下身體,實在是看不得別人拿此等無關緊要的事情在殿下身邊說這些閒磕牙的話,若是張太醫不滿意,那咱們去皇上面前分說!”
另一名太醫就扯了扯怒氣衝衝的張太醫的袖子。
他們如今人在秦王府,還是不要吃這個眼前虧比較好。
張太醫最終冷哼了兩聲,再也沒說什麼,眼底卻閃過異色。
夜裡,袁先生的門被無聲推開,有小廝上前稟報:
“先生,長安居外面一個跑腿的小廝靳三出門去了,回家繞了一圈,去了張太醫府上。”
果然不出所料,大概此時張太醫家中,已經有人把消息傳入宮中去了。
桌案上的燈燭無聲跳動了幾下,袁先生的聲音在冬夜裡冷如寒冰:
“找個機會,把那靳三,送走吧。”
雪停了,陽光卻始終不甚強烈,寡淡地照耀着白茫茫的大地,唯有寒風呼嘯依舊,颳起一陣陣的雪沫,撲打在行人的身上。
弘農縣外的官道上,並肩而行的兩人能看見的,只是一片琉璃世界,那些曾經的絕望心碎,齷齪黑暗,全數被覆蓋。
“賢侄,去吧,只有你們儘快回去,太爺纔會安心。”
儘管四周空無一人,絲毫不必擔心被人聽到,何大老爺還是改了稱呼。
連日以來的跪靈已經將眼前的年輕人眼睛熬得通紅,臉色不顯,何大老爺卻能感覺到那發自心底的憔悴,心內疼惜,不由得又囑咐道:
“天寒地凍的,路途又遠,你們路上也不必太趕……”
蕭紹棠彎腰,一連拜了三拜,才站直了,望着眼前因爲這場變故驟然皺紋橫生,頭髮花白了大半的父親:
“您也多保重,家中,還要伯父多多費心,該怎麼安置,還請伯父早下決斷。”
何大老爺連連答應:
“哎,哎,我都記得,家中,我自會安排好。”
從此以後,秦王府與虢州何家,不能再有任何的瓜葛,那個虢州小七,也就隨着太爺的入土,再也回不來了。
何大老爺眼圈兒忽然就紅了幾分,回頭望了望牽着兩匹馬站在道旁安靜等待的女子,勉強忍住了:
“能有侄媳婦陪在你身邊,我也算是安心,只是你們這一去,記得再也不要回來了,切記!”
熱淚在眼中滾了滾,蕭紹棠垂下頭去不敢再讓何大老爺看到。
這一別,若是將來沒有塵埃落定的那一日,怕是再也不能相見了!
直到兩人兩騎在白茫茫的官道上走出好遠,何大老爺才收回了目光,獨自一人上了馬,打馬回去,背影蒼涼,猶如一直捧在手心裡的珍寶,終於被命運奪走,卻誰也無可奈何。
良久之後,蕭紹棠纔回頭,目送着那寥落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城門內。
他深吸了一口氣,冰涼的風刺得胸腔生疼。
他收回目光,望向身邊與他一般身披黑色斗篷的女子,能清楚地看到她的溫柔悲憫。
蕭紹棠目光中漸漸有了暖意,忽然伸手隔空將她攬在了身前,冰冷的脣在她的額頭碰了碰。
“我離開的時候,是我一個人,如今,有你在我身邊,我真高興……”
“嗯,我也很高興。”
不知道是爲了應和他還是出於真心,她如此答道。
但這足以讓一直沉浸在苦悶悲傷中的人露出一絲笑容。
他語氣溫柔,和煦的目光將她籠罩:
“真的不回白家去看看?”
白成歡回頭望了一眼,只能看到蒼茫羣山環繞着那片土地。
“不了。”她堅定地搖頭:“孃親與哥哥在京城,爹爹如今也不在家,對我來說,回不回去都沒有什麼意義。”
蕭紹棠沉默了下來。
在何家的這些天,兩個遠道而來的陌生人,要處處小心翼翼,不能招了人的眼目,即使見到昔日交好的親人故友,也要裝作不識,她不去白家看看,定然是怕惹出麻煩。
他帶着幾分愧疚看着她掩在雪白風帽裡越發顯得小巧的臉龐:
“我讓三喜去看過幾回,說雖然岳父岳母都不在家,不過經常有人去白家附近巡視,倒也沒有人敢趁機滋事,只有老宅那邊的人上門過幾次,也被打發了,你不必擔心。”
有人去巡視……該是晉王的人吧。
白成歡默然頷首,衝他笑了笑:
“我知道的,我也聽來拜祭的婦人閒話間說過的。那三喜呢,與我們在虢州會合嗎?”
正說話間,卻見前方從山巒底下繞出來的大路上,一騎飛奔而來,正是最常跟在蕭紹棠身邊的三喜。
蕭紹棠臉色驟然就變了:
“他怎麼跑來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