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給皇帝出了什麼餿主意?”
雖說朝廷越混亂,對秦王府來說越有利,可是,想起這一路行來見到的民不聊生,蕭紹棠心裡還是沉甸甸的。
上位者不仁,蒼生何辜啊?
袁先生神情凝重地說出了四個字:
“賣官鬻爵。”
“他居然……如此荒唐!”
袁先生驚訝地聽到一邊的世子妃低聲的怒斥,帶着詫異與憤怒。
他愣了一下,這個“他”,是說皇帝,還是方含東?
“你繼續說。”
蕭紹棠輕聲打斷了袁先生的愣怔,示意他繼續說。
然後轉頭看了白成歡一眼,就伸手過去,當着袁先生的面兒牽住了她的手,無聲地安撫讓白成歡迅速冷靜下來。
是啊,無論他如何荒唐,與如今的她還有什麼關係呢?
袁先生就在世子妃那幽深的眼神中將他們離開這段時間,京城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皇帝把籌銀賑災的事情全都壓給了朱思明,朱思明帶着戶部大小官員想盡了辦法,朝廷上下要用的銀子還是一個無法補上的大窟窿。
招魂臺雖然修好了,省去了一大部分開支,邊關戰事也停了,可是戶部的開支一點都沒有少,反而增多了因爲沒有了外敵,卻多了流寇,何況夏秋的時候,災民需要的只是糧食,可如今,禦寒的衣物,能遮蔽風雪的房屋,都是大筆的開支。
從這場大雪降落之時,京城內外,以及附近的州縣,日日都有流民凍餓而死,路上曾經一度屍骨累累,每日上朝之時,御史臺的御史們最要緊的事情,就是彈劾戶部賑災不利。
朱思明也是天天被人罵的狗血淋頭,心中委屈憤怒卻無計可施,畢竟遇上這樣的災年,他再能耐,銀子也不會憑空從天上掉下來。
要是像往年一樣,遇上個別州縣的水災地動,那都好辦,地方官上報災情,朝廷減免徭役賦稅下發錢糧,再派個欽差大臣去督辦,賑災這件事也算不上什麼大事,可如今,這場曠日持久,又幾乎覆蓋大齊一多半土地的旱災,與戰爭,招魂臺的修建,還有朝廷選秀等等全都糅合在了一處,幾乎已經掏空了大齊戶部的所有儲備,面對如此多的災民,成千上萬兩銀子撥下去都起不到什麼大作用。
朱思明走投無路,自認無能上書請辭,皇帝又不許,反而斥責他臨時撂挑子。
種種壓力之下,朱思明頭髮都白了一大半,只能跟唯一支持他的丞相宋溫如求助。
可宋溫如本質上是個和稀泥平衡關係的老好人,說到籌銀子,他並不比當了多年戶部尚書的朱思明強,兩人商量了許久,想出的唯一辦法就是向商戶徵收重稅種地的遭了災,做生意的總有錢吧?
可是那些能夠被朝廷的人看上,想要上去宰一刀的豪商,哪一個背後沒有高官強族做後盾?
這個辦法甫一提出來就受到了大半朝臣的抵制,因爲這個辦法要是實施了,觸及的是大部分貴族的利益。
而當初將這一切重擔壓在朱思明頭上的皇帝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居然迫於朝臣壓力,否定了這個提議。
緊接着,宋溫如又搬出了席太師,勸說皇帝對各地流寇由剿滅改爲招安,如此一來至少可以省一部分銀子,可是皇帝依舊是死要面子,堅決不肯招安流寇。
重重壓力之下,方含東的作用就顯出來了,他向皇帝提議,可以放開富商鄉紳捐官籌銀。
說到這裡,袁先生不禁嘆氣:
“自從王度與李延慶因爲進諫而死,御史臺的言官們就跟死了一般沒有什麼兩樣,這樣的提議,居然沒有人站出來說句話,皇帝如今……精神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一半是因爲寵信方含東,一半也是圖省事,就同意了。”
“所以吏部那些人就乾脆變本加厲,將捐官這件事變成了賣官是嗎?”
白成歡幽幽地反問了一句,心中徹底對大齊這些官員有了新的認識:
“我曾聽義父說過,如今大齊朝堂一多半的官員都是先帝時期的能臣,先帝將他們留到如今,不是該爲國之棟樑嗎?居然成了這個樣子……”
袁先生聽她提到“義父”二字,想來是威北候曾經跟她談論過朝政,對她這樣的話倒是也沒什麼驚訝,反倒是勸解了幾句:
“世子妃也無需太過訝異,朝臣是否能爲棟樑,不光看他們自身,也要看君王。”
蕭紹棠心中又浮起了那種奇怪的感覺,不過還是淡然勸慰道:
“這也不稀奇,就如曹孟德之輩,也逃不過‘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之語,若是君王賢明,臣下自然賢能,若是君王昏庸,臣下自然平庸,如今的蕭紹昀,剛愎自用,不聽人言,只寵信奸佞小人,朝臣又哪裡肯盡心竭力呢?他首肯捐官此事,下面的人自然是能撈多少好處就撈多少好處。”
袁先生點頭附和:
“不錯,加之何大人又下了詔獄,吏部郎中一職給了之前的給事中尤連坤,尤連坤此人,可是沒有何大人的清正剛直,這次頂替雍州知府趙文庭的人,正是尤連坤的族兄尤世坤。而且……”
袁先生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下去:
“就連之前被奪了官的馮智才,也四處活動,塞了銀子給吏部,馮家諸人起復也不過就是遲幾天的事情。”
白成歡沉默了一瞬,纔開口道:
“我知道了,馮家的事情,我會和去和義父商議,先生繼續說吧。”
袁先生很滿意世子妃的態度,就又撿着重要的事情說了幾件。
最終與蕭紹棠敲定了翌日要如何去面見皇帝,又該如何在雍州知府受賄這件事上面推波助瀾,才告辭離去了。
等蕭紹棠轉回內室的時候,正看見白成歡坐在妝臺前對鏡默然,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神情間卻是鬱郁。
“你在擔心什麼?”蕭紹棠上前撫了撫她如墨如瀑的長髮,輕聲問道。
其實他還想問一句,你是在爲誰擔憂呢?
白成歡只望着鏡中面目全非的自己,喃喃道:
“爲大齊的子民,爲曾經勵精圖治的先帝也不過是瞎想而已,也說不上爲誰擔心。”
至少,她是絕不會再爲那個做了十幾年太子,自幼苦讀詩書,曾經想做一個賢明帝王的人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