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太太高高壯壯的一個人,此時嚇得渾身篩糠一般直髮抖,抱着頭往後狠狠退了幾步,直撞得身後的茶几一陣哐啷亂響,那杯王小五還沒來得及端下去喂狗的熱茶就蹦起來整杯扣在了白大太太的背上。
“嗷……你這黑心作死的東西要燙死老孃啊!”這時節都換了薄衣衫了,滾燙的熱茶扣上去幾乎能燙掉人一層皮去,白大太太又是一聲慘叫,一手揪着後背的衣衫直打蹦兒,另一隻手揚起來就朝着離得近的王小五臉上扇去!
王小五這些年在白家,不說別的,躲老爺生氣時的眼刀子躲得那叫一個利索,更別說白大太太這着急忙慌的一巴掌,他頭一偏躲開了,然後目光一閃,作勢就要去拽白大太太的衣衫,嘴裡還喊着:“大太太莫惱,我這就幫您把衣服脫了!”
這個潑婦,自做孽還想拿他出氣,他在白家這麼多年,老爺那麼暴躁的脾氣也沒當真打過他,這潑婦又算是哪根蔥,上門來欺負人!
白大太太慌忙就躲:“你這作死的小崽子,臭流氓,你動誰的衣服呢!”
她就算是痛得要瘋掉,也還知道,這要真被一個男人把自個兒衣服給扒了,就算族裡不把她浸了豬籠,那她這輩子也算是再也擡不起頭來了!
“小五,住手,大太太哪裡需要你幫忙!”白太太看得分明,知道自己家下人是受了遷怒,不過要是王小五真動手了,那大嫂斷然討不到好去,只怕白氏宗族也饒不過小五去。
王小五也就是嚇嚇白大太太,沒認真動手,聽到自家太太發話,也就見好就收,垂手站到一邊去了。
“伯雄媳婦,你也消停些!”
上首的兩個老者看着白大太太那狼狽不堪的樣子,眼神中都浮起了一層厭惡之色來,忍不住出口斥責。
從前只知道老二家的大兒媳婦爲人蠻橫,但這也鬧得太不像了,你自個亂喊亂叫撞了茶杯也就算了,還亂打人,雖是個下人,那也是打得李氏的臉!
白大太太好不容易感覺後背那火辣辣的痛消下去一點,又被族老呵斥,立刻就惱羞成怒,定了定神盯着徐成歡手裡的劍就惡狠狠地張口罵道:“都是你這小賤人,拿着劍想幹嘛,想殺人啊?李仙娥,你女兒瘋病沒好就好好鎖着,少放出來嚇人!”
白太太先前還想着要不要讓丫鬟帶她下去換件衣裳,一聽她居然指着自個兒女兒罵,頃刻間眼睛都紅了,她李仙娥什麼都能淡定,唯獨這事兒絕對淡定不了!
她眼神如刀地瞪了白大太太一眼,撲通一聲就在兩個老者面前跪了下來,抽出帕子就開始抹眼淚:“大伯父,四叔父,侄媳婦是個直腸子人,咱們明白人說明白話,您二老跟我說句實話,我和我們爺到底是做錯了什麼,讓大嫂這麼上門作踐我們?大嫂對我動手我不敢還手,歡娘她還是個孩子,不過是說了那麼一句,大嫂她就這樣辱罵她,難道歡娘不姓白?難道歡娘就不是您二位的侄孫女?歡娘是小賤人,那她的大伯孃又是什麼?還請伯父叔父給侄媳婦主持個公道!”
徐成歡眼看着性格剛直的婦人因爲自己這樣跪在人前,雖說也是跪長輩爲了佔個道理,可是她的心裡還是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的滋味,火燒火燎地難受。
她哐啷一聲扔了手中的劍,一頭撲進白太太懷裡,配合得天衣無縫地默契。
“孃親,我沒想傷人的,我聽見有人吵鬧,還以爲是宋縣令又打上門來了,心裡一害怕,就忘了把手裡的劍放下了……”說着擡起眼委委屈屈地去看白大太太:“娘娘,不過是把劍,你怎麼就打呀殺呀亂喊呢?難道伯伯和堂兄們在家不碰刀劍的嗎?碰了就是要殺人?”
白大太太原以爲白歡娘就算是好了,應該也是懵懵懂懂,就像上次自己見的那個樣子,能喊人就不錯了,沒想到這小蹄子倒是跟她娘一個德行,這說出來的話,淨是戳人心窩子!
白家是什麼人家?軍戶人家!
無論老大老二老三,那都是混軍餉靠刀劍吃飯的人,要說自個兒丈夫和兒子平時都不碰刀劍,那豈不是說他們無能?丈夫和兒子在軍營裡混得都成了個笑話,這話說得可真是誅心!
她臉一扭,也不甘示弱地跪下跟族老訴苦:“伯父叔父也看見了,這母女倆對我什麼態度,您二老要給我主持公道纔對!”
上首的兩個老者看看跪在面前委屈質問的母女倆,再看看那一身凌亂眼睛瞪得溜圓滿臉不服的白大太太,心裡簡直是跟吃了蒼蠅一樣憋屈得難受——他們這是哪根弦兒搭錯了要來趟這渾水,要管這分了家,都已經過世了的兄弟家的破事兒,攪到這小輩妯娌倆的雞聲鵝鬥中去!
主持公道,這還主持什麼公道,這歡孃的話要怎麼接?
害怕宋溫德,所以提着劍,那宋溫德上門喊打喊殺的時候,白氏宗族的人都死光了嗎?
他們兩人老臉幾乎掛不住。
罷了罷了,這會兒也是走不脫了,趕緊把正事兒說了要緊!
兩人清了清嗓子,由白大太爺說話了。
“好了,你們倆都先起來,歡娘小孩子不懂事兒,伯雄媳婦兒你真是太大驚小怪了,伯雄和團哥兒圓哥兒在家舞刀弄劍也沒見你害怕過,這會兒跟一個孩子過不去算什麼?”
“大伯父我看得真真兒的,她可是衝着我來的……”白大太太氣結,這開口就說她的不是!
“住嘴,說正事兒!”
白大太太一句話沒說完,那位臉色黃黃的精瘦老者,白四太爺就給她截住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長沒長腦子啊,忘了上門來幹什麼啊?
白大太太呼哧呼哧喘了幾口粗氣,到底是住了口,瞪着那母女倆不說話。
白大太爺就去勸李氏:“炳雄媳婦兒,我跟你四叔今兒上你門上來,真不是帶着你嫂子來難爲你們的,你先帶歡娘起來說話,咱們有話好說,今兒委屈你們了。”
白太太自個兒跪着那是爲了加強委屈的效果,可讓女兒跟着跪她就心疼了,這會兒得了這句軟話,也不做白功夫了,低低地應了一聲,拉着女兒站了起來退到了一邊兒,要多恭謹就有多恭謹。
白大太太一看,人家都起來了,她憑什麼要跪着?不用人說,立馬也站了起來,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瞪着這邊裝可憐的母女倆,惹得上首的兩個老者又是一陣皺眉。
這知禮與不知禮,真是高下立現!
“炳雄媳婦啊,我們這次來呢,是受了你婆婆的託付,來跟你們商量件事兒的。既然炳雄不在家,這事兒就先跟你說一聲,炳雄回來了我們再來。”白大太爺開始說事兒。
一聽到是自個兒那個面甜心苦的婆婆的託付,白太太從心底一抖,立刻擡起頭抖擻了精神仔細聽着,唯恐少聽了一個字又被算計了去。
“你婆婆呢,自從你們分了家,心裡就時不時惦念老三,也惦念孫子孫女兒,這些年下來,都成了心病了,如今呢,她年紀也大了,更是犯心病犯得厲害,近些日子飯都吃不下,你們大哥就找了我們來商量,想要讓我們來說和說和,讓你們重新回白家,也讓歡娘,認祖歸宗!”
白大太爺說得真心實意,白太太卻是驚呆了,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認祖歸宗?那當年把親兒子親孫子孫女一道趕出家門的,又是誰?
犯心病?那怎麼年年丈夫上門去,連個笑臉都沒給過?他們一家是死是活,前些日子被那宋溫德爲難,怎麼不見半個姓白的人上門?
見過無恥的,就沒見過這麼無恥的親孃親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