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成歡雖然不知道從前到底都發生過些什麼,但從這些天的日常也能看得出來白老太太的薄情寡義。
原身白歡孃的瘋病好了,弘農縣早已人人皆知,白家這麼一個被何七稱爲大族的家族,白歡孃的至親中卻只有白大太太不懷好意地上門來打探一番,除此以外,只有那些旁支分了家的本家有人來看望探問,白老太太那邊,一字一句的詢問也沒有。
縱然是長輩的身份擺在那裡,也不由得讓人齒寒。
前些天宋溫德打上門來,更是無一人來相幫,這樣的白家,回去又有什麼意思?
至於沒上族譜以後不好談婚論嫁……嫁人這種要了她命的事情,有過一次就夠了,再也不需要第二次了。
徐成歡跟着心神不寧的白太太往正院走,三個丫鬟小心翼翼地也是大氣兒不敢出。
進了屋,徐成歡親手倒了杯茶給白太太:“孃親,喝口茶吧。”
白太太接了茶,一氣兒喝光了,緩了緩,擡眼看了漂漂亮亮的女兒一眼,情緒纔好了些,卻忍不住自責:“歡娘,都是孃親當年考慮不周,纔有如今的麻煩。”
徐成歡坐下來安慰白太太。
“孃親,咱們不回老宅去,上不上族譜女兒都不是不在意的,反正,女兒這輩子只要跟着孃親就好了,咱們何必要一家子回去受這個委屈?”
白太太心裡再難受,也不由地被女兒的胡話逗樂了:“歡娘你這可真真是胡說,我的歡娘這麼好,這麼聰明伶俐,怎麼能一輩子跟着孃親不嫁人呢?父母再好,終歸只能陪你半生,替代不了你將來的夫婿兒女,孃親怎麼能不爲你打算呢?倒是你這孩子,心裡有數,看得出來回去是要受委屈的。”
父母只能陪伴半生,替代不了夫婿兒女,是這樣的嗎?
不,對她來說,絕對不是的。
徐成歡忽然伸手抱住了白太太,緊緊依偎在她的肩頭。
“孃親,從前女兒不懂事,讓孃親爲難了……女兒以後不嫁人,不會有夫婿,也不會有兒女,只要孃親和爹爹好好的,這輩子就別無所求了。”
她不敢讓白太太看見她眼裡的淚光。
從前的徐成歡,多麼不懂事!
她死了不要緊,父親母親又該有多麼傷心?大哥徐成霖被髮配西北,又是多麼兇險?
夫婿?這是一個讓她從此避之如蛇蠍的稱呼!
她徐成歡今生,就只剩下了回到京城,給自己和父母兄長一個交代這一件事!
白太太不知道女兒忽然間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輩子沒有夫婿兒女,生前悽苦受人白眼,死後都是孤魂野鬼無人上香燒紙來供養,對一個女子來說,是多可怕多艱難的事情,女兒怎麼會這麼想?
但她沒敢質問女兒,只覺得女兒小臉冰冷,心疼地擁着她安撫:“歡娘,不可胡說,你以後定然會子孫滿堂,和和美美地過一輩子的,你再胡說孃親可要難過了!”
又去喊丫鬟:“搖蕙,去給大小姐拿件外衣過來。”
搖蕙覺得莫名其妙,這四月裡的天兒,大小姐穿着夾襖應該不會冷纔是啊!
不過她還是利索去拿了。
白太太說着話,卻在心裡盤算,是不是剛纔的那場事端,讓女兒心裡又受了驚嚇?
她對老宅那邊的恨意,立刻又添上了一層。
徐成歡閉了閉眼睛,沒有再說下去。
她從前執意要做皇后,全家人都攔着,她卻終究沒聽。
如今她說不想再嫁人,估計也沒有人會當真。
罷了,沒影兒的事情何必此時來說讓人傷感。
這件事徹底影響了母女倆的心情,直到用完午膳,白太太纔算是徹底平靜了下來,午睡起來帶着女兒坐在西跨間做針線,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這些舊日恩怨。
“那會兒你還小,纔有三歲,力氣大,又容易受驚,老宅的那些孩子就喜歡欺負捉弄你,時常惹得你大喊大叫焦躁不安砸東西,你祖母就說你讓她受了驚擾,非要讓我們分家。”
從前那些不敢輕易提起的事情,在完全好了的女兒面前,白太太纔敢說一說。
“白家不算大富大貴,但是家裡田莊地畝都是有的,甚至還有幾個街面上的鋪子,家裡銀子也不少。可是我們一家人分出來的時候,什麼都沒有,真的是一針一線都沒有!好在族人都看着,你祖母沒好意思吞了孃親的嫁妝,孃親就賣了嫁妝租賃了房子帶着你們過日子。”
想到當年的苦處,白太太放下了手中的針線,無限感慨:“那是真的苦啊,你爹領的銀子少,還常年在外搏命,你外祖家又遠在江州,族裡對我們都這樣,其他人誰又理會我們呢?吃不飽穿不暖都是小事,最害怕你們兄妹倆生病,沒有銀子,拿什麼給你們請大夫抓藥?”
“孃親還記得,你哥哥十歲那年,寒冬臘月,幫着我劈柴,後來得了風寒發高熱,家裡銀子不夠,孃親實在是走投無路求到老宅那邊,跪在門前給他們低頭哀求,結果連一個銅板都沒求到!”
白太太說着,想起那些心酸事,不由得抹了把眼淚,聲音裡透着刻骨的寒意:
“回來的路上,我渾身都凍僵了,心也涼透了。你祖母不待見我就算了,這從來婆媳看對眼的就不多,可你哥哥是她嫡親的孫子啊,她也能這麼狠心!最後還是租賃房子給我們的房主怕你哥哥在他房子裡出事兒晦氣,好心出了點錢給你哥哥看診抓藥,不然如今你哥哥在不在,還難說呢。”
“後來你爹慢慢攢了軍功,有了軍職,日子慢慢好了起來,咱們總算買了宅子安定下來,爲着他的體面,家裡買了幾個下人,老宅那邊就又到處跟人說咱們不孝,自己過着好日子讓老孃吃糠咽菜,爲了你爹的名聲,孃親忍着氣出錢買了兩個丫鬟送去老宅給你祖母使喚,直到現在月例還是咱們出!平日裡的過年過節的禮更是一點兒沒少,既便如此,她也從來沒跟咱們這家人親近過,逢年過節你爹和你哥哥父子倆上門去磕頭,連個好臉色都沒給過,你哥哥更是常常被老宅那夥人欺負得抹着眼淚回來。你就更不必說了,她如今估計連你長什麼樣都不記得。”
“孃親心裡這委屈啊……當初你外祖父非說你爹爹這人心眼兒正,我跟着他不受委屈,結果就把我從江州嫁到這麼遠的地方來,我跟着你爹,是沒受過你爹的委屈,但這白氏一族的委屈,孃親真是受夠了!”
江州……徐成歡心裡默默地琢磨了一下,在江南之地呢,離虢州兩千多裡,難怪她這些日子從來沒聽過有人提起原身的外祖。
想想她的親孃威北候夫人,要是受了點什麼委屈,舅舅忠義伯就算爵位比不上父親威北候,那也是第一個不答應呢,白太太卻離孃家這麼遠,難怪受這些委屈也無人照應。
白太太是什麼人她是瞭解的,她這樣剛強的一個人去跪在親族門外跟人乞求,最後卻無人理會,這心裡不恨纔怪。
徐成歡在心裡想着,白太太卻嚴肅地拉了她叮囑:“歡娘,孃親說這些,並非是要你想歪了說什麼以後不嫁人的瞎話,孃親是要你瞭解老宅那起子人的德性,以後若是真要打交道,心裡有個數。”
“這次的事情,雖然還不知道他們想算計什麼,但就怕他們一頂不孝的帽子扣下來,咱們就被動了,只能先應承着,再說,孃親無論如何也是要讓你上了這族譜正名的,等你爹爹回來,我們再好好謀劃,你可千萬不許再說那些戳人心窩子的胡話了!”
徐成歡不語,只乖巧地笑了笑,兩顆尖尖的小虎牙翹着讓白太太覺得安心了不少。
她以後不會胡說的,該怎麼做還怎麼做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