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詹士春回過頭時,猶在呆怔中的百官纔看到他額頭涔涔而下的血跡,襯着他那張皺紋橫生的臉皮,蒼蒼白髮,猙獰如陰鬼。
“皇上,招魂已成,最先醒來的那一個,即是……即是……”
一句話未完,人已栽倒在地上。
皇帝已經全然不在意詹士春的生死,霍然起身,撲上高臺,緊緊抱住了那個朦朧的影子消失的地方她消失在了衛婉的身後,她一定是藉着衛婉的身體,回來了!
高空中的風陡然變得猛烈起來,皇帝俯身將衛婉抱起,大步地向着大殿的出口走了過去,拋下身後生死不知的詹士春與金座上的安竹林,還有他率領而來的百官。
他再也不需要任何人來爲他做判斷了,他親眼看見成歡的魂魄消失在了衛婉的身上!
一切終於塵埃落定,再無差池了!
大臣們呆怔了片刻,呼啦啦地起身,跟隨皇帝而去。
不出一刻,寬闊的大殿中,就只剩下詹士春與安竹林。
金座上的安竹林聽到雜亂的腳步聲離去,才睜開了眼睛,當看到眼前亂糟糟而空蕩蕩的大殿之時,幾乎是頃刻間就坐了起來,慌亂踉蹌地從高臺上跌落下來,環視了幾圈,終於確定了大殿中只剩下自己與詹士春,而另一張金座上的衛婉,已經消失無蹤!
安竹林跌坐在地上,如墜冰窖果然,她果然成了被放棄的那一個!
衛婉是徐成歡,那她怎麼辦?
前世的徐成歡那樣悍妒,後宮一個多的人都沒有,若是她真的回來了,那自己就算想要在皇帝的後宮中做一個悄無聲息的隱形人,都是不可能的!
而她的孃家安國公府,早在她執意進宮那一日,就與她斷絕關係了,即使她後來被封爲貴人,安國公府也只想着沾光,根本不可能在她落魄的時候再願意跟她扯上關係!
無論前世今生,他們都只是一羣白眼兒狼!
天上地下,她安竹林居然會落到這樣的地步,居然無處可去!
皇帝抱着沉睡不醒的衛婉衝下階梯,很快就被大臣追上。
才下了幾層而已,皇帝已經氣喘吁吁,懷中的人幾乎抱不住。
他由衷地覺得自己的力氣很快枯竭,無力地坐在臺階上,狼狽不堪,再無一絲九五之尊的風範。
“我真是老了啊……居然抱不動你了……”
皇帝低下頭喃喃自語,溫柔地用臉頰貼了貼衛婉的額頭,卻忽然怔住了他今生並沒有老,他如今,也才二十二歲!
怎麼會這樣呢?
前世他日漸老去的時候,都沒有過抱不動成歡的時候,可如今,正該是他年輕力強的時候,就算是階梯長了些,可也不該是這樣的!
他明明記得,前世的這個時候,他們一起去北山寺,他們還在半路上甩開了侍衛,他揹着成歡走了好久的山路,連大氣都沒有喘過!
可如今,他不過走了這麼幾步,就已經渾身發軟,沒了力氣!
烏壓壓的朝臣都被皇帝堵在了窄窄的階梯上,卻沒有人敢出聲催促皇帝因爲抱着一個女人,體力不支,連階梯都無力走下去了,這是多麼難堪的事情。
所有人都恨不得自己此刻變成透明的,這樣皇帝也能徹底把他們這些人的存在忘了,而不至於時候想起來今日的失態遷怒於他們!
但是事實證明,朝臣的憂慮實在是多餘了,皇帝一個人抱着衛婉在臺階上坐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最終卻也什麼都沒說,也沒有回頭看過一眼,起了身繼續往下走。
就這樣走走停停,終於走下了招魂臺。
皇帝抱着衛婉上了御輦,即刻起駕回宮。
不知道過了多久,詹士春才悠悠轉醒,入目的,是一張帶着幾分秀氣的臉龐,正是他的弟子湯中和。
“大人,您醒了?”
湯中和小心翼翼地拿帕子擦去了詹士春額頭上最後一絲血跡,有些驚喜地問道。
詹士春的眼神逐漸和煦起來,微微點頭,目光放到空蕩蕩的大殿之中那個凌亂地冒着煙的紫金香爐上時,卻忽然變了臉色,起身撲了過去,只看了一眼,就怒極:
“怎麼會這樣!”
香爐中被他刻下的陣法已經完全改變,那個似是而非的招魂陣法已經成了切切實實的招魂陣!
他知道那個據說是孝元皇后隨身之物的如意結根本就是做舊了之後刻意冒充的,是個假的,可此時看來,明明就是有人在香爐裡投了真的引子!
而皇帝,並沒有等到他說出最後的答案,就帶着衛婉離開了,難道說,那被投進去的引子,真的招來了孝元皇后的魂魄?
詹士春直起身子,渾濁的雙眼中陡然暴發出犀利的目光,在大殿中逡巡着,但他還沒找出什麼異常,就有一道身影撲過來扯住了他的袍角:
“詹士春,怎麼會這樣?爲什麼會是衛婉,爲什麼?我該怎麼辦?”
安竹林此時眼中只有詹士春這一根救命稻草了,她不管不顧地揪緊了詹士春她已經一無所有了,前世到最後,就算徐成霖再厭棄她,也不曾真的拋棄她,可這一世,她已經無人可依了!
詹士春厭惡地低頭看着安竹林,驚愕憤怒卻慢慢褪去。
皇帝選擇了衛婉,與他的選擇,也是相符的,至於安竹林,倒是已經有人定了她的去處。
“若是你想活下去,那就在回宮之後,跟皇上自請出家,我自會爲你安排,若是你還想在後宮爭一爭,那我們就再也毫無瓜葛了。”
安竹林聽完之後愣住了:“你讓我出家?”
她僥天之倖重生,掙扎到最後,出家?開什麼玩笑!
可要是連詹士春都不再管她,她還有什麼爭寵的力量?
她橫了心,惡狠狠地擡頭盯住了詹士春:
“詹士春,你是不是忘了,你的助眠香……”
“那安貴人不妨試試,看看是你先死還是我先死!”
詹士春冷冷道,順便警告地瞥了一眼再一旁的弟子。
湯中和卻只是垂眸,神情紋絲不動,像是根本沒聽見一樣。
安竹林頓時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一樣,一個字也說不出了是,沒錯,就算她去跟詹士春說那助眠香有問題,那最先死的,也是她這個曾經親自向皇帝下過藥的人!
詹士春不屑地看了安竹林一眼,篤定道:
“安貴人還是出家吧,你會有個好歸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