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所有人都叫她成歡,成歡。
可是她何曾得到過一世的歡樂?
殘忍不堪的前世,戛然而止,死不瞑目的今生,她的名字的就像是一個最大的笑話!
她不禁擡手捂住了耳朵,要將那徘徊不去的聲音阻隔在外。
蕭紹棠見她看也不看他,心內一酸,一把將人打橫抱了起來,一路飛快地回了長安居,徑直進了內室,惡狠狠地將她按在了窗下的軟榻上,最終卻只是輕輕在她耳朵上咬了一口!
他將她抱在懷裡,既覺得心疼,又覺得愧疚若是他當初不離開京城,不將她一個人留在這裡,她定然不會成爲這個樣子!
“…歡歡,疼不疼?”他望着懷中女子被他咬的有些發紅的耳垂,輕聲問道。
迷迷茫茫猶如走在夢中霧裡的女子,因爲這一下突如其來的疼痛,如同空茫的大海一般空洞的眼神終於慢慢凝聚起來,黑曜石一般的瞳仁也漸漸有了神采儘管這神采還是讓人心痛而不安。
就像是有一個人,突然從天而降,將她眼前的迷霧一分分驅散,她終於看到了一線曙光,又像是有一塊石子投入在她的心湖,終於蕩起層層漣漪,打破了那走不出的死寂,忽然之間她能聽到,能看到,甚至,一直覺得像壓着一塊石頭一般的嗓子,也終於能夠發出聲音:
“蕭紹棠,你,你怎麼在這裡?”
“因爲你在這裡呀……”
他低下頭,將頭埋在她的頸間,眼睛緊貼着她柔軟的臉頰,千里而歸的劇烈心跳才漸漸地平緩下來,一路的思念與擔心,再也抑制不住,化作了無盡的言語:
“不是說好了會好好在京城等我嗎?爲什麼要讓我擔心?爲什麼要讓我害怕……歡歡,我再也不會丟下你一個人在這裡,跟我走,跟我走吧!”
初夏的夜晚寧靜而美好,有小蟲子在窗外的草叢中低鳴,應和着蕭紹棠絮絮叨叨的自說自話,清風徐來,從半掩的窗中透進來,從兩人的臉頰邊拂過,渾渾噩噩了這麼多天,白成歡第一次覺得,身邊的世界,原來這樣清晰而明朗。
是蕭紹棠啊,是他回來了。
沒有蕭紹昀,也沒有慘痛的前生,只有那個虢州相識的明朗少年,一直與她並肩同行,走到今日,這纔是她的愛人,她今生今世的夫君。
“蕭紹棠,你好羅嗦……”她擡起手,輕輕的撫上了他寬闊的肩背,甚至能感覺到這個逐漸偉岸起來的身軀,在輕輕的顫抖,帶着她輕易就能看穿的恐懼與害怕。
她不禁苦笑起來:
“我這些日子,該是嚇到了不少人吧……我是在這裡等你啊,我一直都在……我只是做了一場夢而已,謝謝你,讓我明白,那只是一場夢。”
前世的種種,她根本不曾經歷過。
她只是聽安竹林一件件說出來,那樣難以言說的震撼就那樣輕易的俘獲了她的心神,她來不及分辨那是怎樣的一種滋味,就那樣一頭紮了進去,跌落在那個夢境裡,幾乎就要把那虛無縹緲的前世當成了今生。
而此刻,蕭紹棠就在她的身邊,她的手觸得到他溫熱的身軀,耳邊聽得到他胸腔裡的心跳,這些,纔是真的。
“哼,我就知道你定然是分不清夢與現實了,所以我才故意咬你,沒想到居然管用……”
蕭紹棠擡起頭,神情間盡是得意,卻又像個小孩子撒嬌一般請求道: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做了什麼樣的噩夢?把你嚇成這樣?你告訴我,下次我進你的夢裡去給你出氣,好不好?”
這樣帶着意氣用事而荒謬的請求,掩飾了他心裡的小心翼翼與禁不住的猜疑……他不在京城的這段時間,京城只發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招魂。
曾經疑惑過的種種,此時猶如星光點點,匯聚成一汪海洋,即使他再想忽略過去,即使他提也不想提,卻就梗在那裡,讓他不問出這句話,總覺得隨時會失去懷裡的這個人一般。
白成歡沉默了一瞬,才帶着些不確定,小心翼翼的反問道:
“蕭紹棠,如果……我是說如果,將來有一天你做了皇帝,你會封我做皇后嗎?”
蕭紹棠愕然,隨即失笑:
“爲什麼不?你是我唯一的妻子,若真有那一天,我的身邊也只有你而已,我不封你做皇后,我又封誰去?”
“那如果我,我一輩子都生不出健康的孩子,我們生了八個孩子,沒有一個能活下來……大臣仇視我,要求你廢了我,要求你另納新人,而你有一次重來的機會,你會怎麼做?你會殺了我,還是另娶他人?”
蕭紹棠感覺到自己的雙手被一雙手掌心微微汗溼的小手緊緊攥住她在害怕,在緊張。
而她自己並沒有察覺到這些,只是用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緊緊盯着他,彷彿他的答案就是能決定她生死的箴言,可以讓她入天堂,亦可以讓她下地獄。
雖然這樣的問題複雜而詭異,但蕭紹棠還是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兒。
“我……”
蕭紹棠直覺的就要回答,不會。
可是在話說出口以前,他感覺到那握抓他手掌的纖細手指,忽然又緊了幾分:
“不要盡撿着好聽的話來糊弄我,敷衍我,我想聽聽你的真心話,一定要是你的真心話!”
蕭紹棠頓時改變了主意。
是,無論什麼時候,他都不能以敷衍的話來糊弄她,他必須要好好想一想這個問題。
在白成歡逐漸變得失望的目光裡,深思熟慮之後的蕭紹棠終於開口道: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首先,我絕不會讓你一個接一個的生孩子,在頭幾個孩子活不下來的時候,我就會明白,可能是咱們命中註定沒有子嗣,既然註定沒有,又何必讓你去吃那些苦頭?”
根本不會讓她生那麼多孩子?
白成歡呆住了……是啊,一而再再而三,如果一連生了好幾個都活不下去,誰能說這不是天意呢?
“所以這個問題你不必考慮,將來就算你一個孩子都生不出來,我也絕不會怪你。”
蕭紹棠反手將白成歡的雙手擱在自己的掌心,如同捧着珍寶一樣,極盡溫柔地說了下去:
“至於大臣們要求我廢了你,那是不可能的。你是我的妻子,而非他們的妻子,他們憑什麼對你,說三道四,指手畫腳?他們與其讓我廢了你,倒不如他們廢了我!一個人若是連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住,還當什麼皇帝?至於別人,白成歡,這輩子有你就夠了,女人的心思大多數都是彎彎繞,一個你我都應付不來,再多幾個,可不是要命嗎?”
說到後來,蕭紹棠的聲音裡甚至帶了幾分調侃,讓原本凝重低沉的氣氛生生舒緩了開來,兩個人彷彿不是在探討殘酷的事情,反倒像是在愉悅的閒談。
白成歡差點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在你心裡,我就是那樣難纏的女人嗎?”
“那你以爲,你很好說話嗎?”蕭紹棠朗朗一笑,將她擁入懷中,解答她最後的一個疑惑:
“至於你說的重來的機會歡歡,我這個人,只在乎今生,不在乎來世,我從不相信人生,能有重來之說。就算一切能夠從頭開始,可既然是重來,那必定有一些東西,有一些人,跟之前是不一樣的,就像窗外的那棵花樹,它年年都要重新長一遍葉子,都要重新開一樹花,可是它的葉子與花朵,就能跟從前一模一樣嗎?那是絕不可能的。”
他低下頭,將輕柔的吻,逐一印在她的臉頰上,聲音堅定而鏗鏘:
“就算那都是真的,我也寧可自己去死,絕不會殺了你!人命只有一次,彌足珍貴,只要你活着,其他的一切就都不重要!而你也要永遠記住,對於我來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女子,能夠將你取代,如果有一天,迫不得已,那我寧可不要江山,只要你。”
寧可不要江山,只要你。
一瞬間被這句話擊中了心口的白成歡陡然間,熱淚盈眶她何德何能,居然能與那錦繡多嬌的萬里江山相提並論!
“你是說真的?”白成歡覺得自己,絕不能相信。
男人的誓言與承諾,都是不能相信的對吧?
“我有騙過你嗎?”
他帶着些胡茬的下頜在她臉上摩挲着,她覺得有些微微的刺痛,又有些癢癢,忍不住就伸手去推他,卻被他一把捉住了手指,緊緊地貼在他的心口,順便發了個重誓:
“我今日跟你所說的一切,天地可表,日月可鑑,若有一字一句謊話,願遭天打雷劈!”
“你胡說什麼?誰讓你發這樣的毒誓!”
白成歡有些慌,萬一將來他有一個字做不到,豈不是真的要遭天打雷劈?
她如今可是相信這個世上是有報應這回事情的!
“哈哈,我說的都是實話,所以再毒的誓言我都不怕會應驗!”蕭紹棠很開心看到白成歡因爲他而緊張,“你想想啊,這個世上,雖然說皇帝是九五之尊,可是百姓離了哪一個皇帝都能活得下去,但你白成歡,這世上只有一個,若是沒有了你,我也不知道自己會活成什麼樣子。”
“所以,相信我,我會一輩子對你好,護着你,我絕不會欺負你,也不會讓別人欺負你。將這個夢忘掉吧,歡歡,我們的人生還長着呢,以後只許你做美夢,絕不許做噩夢!”
“那如果有人這樣對待我呢?”白成歡還是不太能明白,爲什麼蕭紹棠的回答,和她經歷的所有一切,都那樣不同。
蕭紹棠覺得,自己彷彿觸摸到了她心底那個秘密的邊緣
他笑了起來:“當然是因爲那個人不夠愛你啊,他更愛他自己。所以這世上,可只有我一個人,愛你勝過愛自己,記住了嗎?”
這一場暗夜中的告白,就像洶涌而來的潮水,將她所有的噩夢,盡數瓦解。
冷月清輝,她伏在他的膝上,終於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
原來前世的蕭紹昀並不是不愛她,今生也並不是真心想要殺了她,他只是更愛他自己而已。
那個鮮血淋漓的恐怖噩夢,終於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蕭紹昀,從今往後,我的夢裡再也不會有你了。
前世恩怨前世了,今生恩怨,終究是要好好的算一算的。
第二日,秦王府上下看到又恢復了平日裡神采奕奕的秦王世子妃,都驚奇莫名卻半個字也不敢多說。
世子妃的心病來的蹊蹺,去得也蹊蹺,唯一不變的,是她對秦王府的震懾。
“昨夜凡是去觀景臺那邊候着我的人,除了搖蕙,阿花,秋月秋雨,其他人一概交給袁先生去。”
重新開始當家理事的世子妃,看起來更比從前威嚴了許多,只將花名冊要過來略略看了一遍,就還給了恭候一旁的張管事。
張管事連聲答應,又說了幾件事,就要告退出去,身後卻傳來世子妃悠悠的聲音:
“你且記着,若是少了一個人,你這管事也就別當了。”
“小人遵命。”張管事連忙戰戰兢兢的答應了,才退了出去。
白成歡點頭表示滿意,又獨自撐着額頭出了一會兒神。
蕭紹棠回來的事情,是萬萬不可以讓皇帝知道。
若是皇帝真是重生的,那他應該記得蕭紹棠前世纔是最終的勝利者纔對……可從皇帝對待蕭紹棠的態度上來看,從一開始他都是厭惡猜忌的多,卻不曾真正防備過。
這件事也與安竹林所說的前世結果,根本對不上。
白成歡有些苦惱地嘆了口氣,安竹林將這一切都告訴她,她倒是增添了許多煩惱,而安竹林自己,卻逍遙自在的過着新生活去了。
在屋子裡百無聊賴的蕭紹棠好不容易看到白成歡回來,立刻興致勃勃的衝上去跟她說起了一件事情:
“這次我去西南,你知道我遇到了誰嗎?我居然遇到了圓慧那個和尚!”
“圓慧和尚?”
因爲之前白成歡滿腦子都想着安竹林的事情,此時聽蕭紹棠提起圓慧和尚,居然也顧不得去想圓慧爲何會在西南出現,倒是想起安竹林說她臨死之前看到的一道佛光。
“那是金光閃閃,普度衆生的佛光,是上天特意來眷顧於我的,那道金光閃過之後,我便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