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和暢,陽光明媚而不燥熱,不管過了多少年,蕭惠歆都記得她離開大齊的那一天,是一個難得的好日子,她的命運也從那一天開始慢慢褪去晦暗。
因爲皇帝最近很給蕭惠歆面子,禮部的人也沒有敢怠慢,一應的儀仗陪嫁都規規矩矩地按照長公主的規格來置辦。
蕭惠歆的車駕終於第一次以長公主赫赫揚揚的尊貴氣派,從皇宮的正大門出了宮城。
皇帝與皇后帶着百官與命婦早已齊聚在宮門在廣闊的大道盡頭相送,蕭惠歆從華麗的長公主車駕上下來,向帝后叩拜告別,然後將目光放在了站在命婦中的白成歡身上。
“皇兄,我想與秦王世子妃嫂嫂說幾句話,可以嗎?她是我除了皇后娘娘與姐姐以外,唯一覺得熟悉的人了。”
皇帝回頭看了一眼眉目低垂的白成歡,點頭應了。
這時候秦王與蕭紹棠都不在京城,想來白成歡一個女眷,也掀不起什麼波瀾來。
況且蕭惠歆說的話也屬實,她自幼在深宮長大,上次送別宴的時候,只與白成歡說過一次話。
蕭惠歆見皇帝答應,很是欣喜地謝了恩,走至白成歡面前,微微福了福身子:
“世子妃嫂嫂,我要走了。”
衆目睽睽之下,白成歡知道有些話不能說,遂也笑盈盈地還了一禮:
“長公主此去山高水長,定要好生珍重,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太過委屈自己,你要記得,你是大齊的長公主,你的背後,有你的哥哥們,有你的國家萬民爲你撐腰!”
說罷,從腰間解下一個荷包遞給了蕭惠歆:
“這是我的一點心意,還請長公主收下,留下做個念想吧。”
這就是她說過的送她的大禮?
蕭惠歆接過了那個荷包,心口怦怦直跳。
她輕輕地用手捏了捏,捏到了一個十分堅硬的東西,可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她也不好追根究底的問這到底是什麼。
蕭惠歆笑了笑,正要把東西收起來,卻見白成歡忽然上前,像是十分捨不得她一般,輕輕地抱住了她。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白成歡在她耳邊輕聲道:
“遇到危難之時,可命人拿着這個東西去找秦王府的人,但嫂嫂希望,你一切順遂,永遠都用不到。”
兩人如此靠近,白成歡的聲音又極輕,等她放開蕭惠歆的時候,蕭惠歆特意望了望周圍人的神情,只有些詫異,卻沒什麼大的波動,看來是什麼都沒有聽到。
她捏緊了手裡的荷包,眼圈兒忽然就紅了:
“多謝嫂嫂,惠歆一定會記得嫂嫂的這片心意。”
一邊的方含東夫人就好奇地看了幾眼蕭惠歆手裡的荷包,笑道:
“秦王世子妃這是給了長公主什麼東西,長公主怎麼都哭了?可是不喜歡?”
蕭惠歆頓時心內大怒,冷哼一聲,反駁道:“方夫人這話什麼意思?是說我不喜歡世子妃嫂嫂送的東西,還是是在說嫂嫂送的東西不好?你如此說話,不覺得太過誅心嗎?”
方夫人在這麼多人面前被蕭惠歆如此呵斥,頓時臉皮紫漲起來,覺得人都丟盡了,心裡卻恨極了,定了定神強撐着道:
“長公主倒是好大的氣性,臣婦不過白問一句,也是看您眼圈兒紅了才……長公主怪罪臣婦,臣婦不敢辯解,還請長公主看在今日是您的好日子的份兒上原宥臣婦一次……”
蕭惠歆不耐煩地打斷了方夫人的辯解:
“我哭是因爲心中感念世子妃嫂嫂,方夫人這麼說無非是覺得我好性兒好欺負!既然方夫人也知道今兒是我的好日子,就不要插手我們皇家的事情,讓我們姑嫂好生道個別。”
“長公主,你……”方夫人氣的發抖。
自從方含東昇任丞相以後,她就再也沒受過什麼人的氣,這會兒,居然被這麼一個往日裡窩窩囊囊的透明小公主欺負了!
蕭惠歆是覺得她就要和親走了,以後用不着怕任何人了是嗎?那她將來總有後悔的時候!
方夫人心裡發着狠,氣息還未平,就聽見白成歡又補了一刀上來:
“長公主這纔有一國公主的風範,能這樣,我也就不擔心長公主以後在胡邦被人欺負了!”
“嫂嫂,你也覺得我說的對是吧?”蕭惠歆對着白成歡立刻又是另一張笑臉。
方夫人心口都在抽搐!
衛婉冷眼看着這邊你來我往,眼看着方夫人落了下風,想了想還是移步走了過來。
方含東如今是皇帝的寵臣,讓他的夫人落得太難看也不好。
衛婉一言不發,冷不防地從蕭惠歆手裡抽走了那個荷包,蕭惠歆嚇了一跳,反應過來的時候,衛婉已經在將荷包裡的東西往外倒:
“本宮也瞧瞧,到底是什麼好東西,讓長公主感動到這個地步。”
蕭惠歆心裡一緊,就要伸手去搶,卻被白成歡不動聲色地按住了手。
“皇后娘娘說笑了。”
白成歡神色淡淡地說了一句,蕭惠歆的心立刻跟着安定了下來。
荷包裡一個小巧的物件滾落在衛婉的手心裡,襯着衛婉瑩白的手心散發着溫潤的光澤不過是小小的一朵羊脂玉雕成的玉蘭花吊墜,這樣的東西,在達官貴人之家,真是要多少有多少,根本不算什麼稀罕物件!
“嗤……”
方夫人立刻報復性地發出輕蔑的笑聲。
衛婉也有些難以置信,將手心的吊墜翻來覆去仔仔細細地看了好幾遍,才確定這就是個最普通不過的吊墜而已。
衛婉只得將那吊墜又裝了回去,若無其事地塞回了蕭惠歆手裡。
“罷了,雖說不值什麼,但也算秦王世子妃的一片心意,你好生收着吧。”
蕭惠歆緊緊地捏住了荷包,忍着這口氣沒有發出來衛婉如今是皇帝心尖兒上的皇后,跟方夫人到底不同。
經過了這場小小的風波,其他有心上前跟蕭惠歆告別的人也都紛紛偃旗息鼓。
皇后對長公主是這個態度,長公主即將遠行,以後也不歸皇后管,可她們不一樣啊!
所以除了威北候夫人完全不顧衛婉的臉色站出來跟蕭惠歆說了幾句話之外,場面一度十分冷清。
很快定下的出發時辰也到了,蕭惠歆再次向皇帝拜別:
“皇兄,臣妹走了,皇兄多保重……希望皇兄日後對姐姐好一些,臣妹就再沒有遺憾了。”
縱然她很生蕭惠雅的氣,可那到底是她的姐姐啊。
皇帝點點頭,辨不出喜怒:
“朕一定會,好好待她。”
蕭惠歆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重重宮闕,轉過頭,登車而去。
隨着長公主的車駕與護送的隊伍從京城正中的大街上穿行而過,沿途的百姓紛紛跪拜。
他們不懂得複雜的利益關係,但他們知道,他們的長公主去胡邦和親,是爲了他們的太平日子,當得起他們一拜。
蕭惠歆坐在車中,外面百姓的感激之聲不絕於耳,她卻只是面無表情的盯着自己繡着繁複花紋的裙襬,手心裡的的荷包似乎還散發着溫度。
沒有人知道面對茫茫前路,她的心裡曾經是多麼的彷徨不安,可這顆小小的白玉蘭花吊墜,卻給了她無限的勇氣。
胡人已經與大齊定下盟約,以後由秦王府世代鎮守西北,若是她有危難,皇帝是絕對指望不上的,而有了這個東西,至少秦王府不會對她袖手旁觀。
而更讓她感動的,是這片心意。
給了她危難之時可以求援的承諾,卻希望她一切順遂,永遠都用不到。
這讓她不禁有些感到羞愧……其實她對白成歡所做的一切,無非都是爲了討好秦王府,可白成歡對她,似乎是一片赤誠。
這也許,就是她離開大齊,最後能夠得到的一絲溫暖。
秦王府,得到消息的蕭紹棠正對着袁先生拍桌子。
“她如今居然有如此野心,若是就不得,就不要再留了!”
前幾日故意刁難白成歡,今日又是這樣,真把她自己當成皇后了不成?
袁先生也是十分爲難:
“到了這個地步,她明顯是有了二心了,可她是一顆非常有用的棋子,若是這個時候廢掉,豈不是是浪費?”
“那照這樣下去,她是不是會跟皇帝站在一邊,反過來對付我們?”
如今衛婉的心思是很明顯了,蕭紹棠跟袁先生說話也毫不客氣。
“這個嘛……”袁先生倒是很篤定:
“不會的,只要她不願意下半輩子都活在皇帝的猜疑裡,那她無論如何都不會跟皇帝說,她是我們秦王府的細作。世子殿下放心吧,這個事情我會處理好。”
袁先生做出承諾,又問起蕭紹棠另一件事情:
“胡邦使臣已經離開京城了,世子殿下還要不要回到西南去?”
“自然是要回去的,但在走之前,我還想做一件事情。”
蕭紹棠站在窗口向外望了望,白成歡還沒回來。
他可是真想帶着她一起走啊!
白成歡回到秦王府的時候,宮裡的另一則消息剛剛傳了出來。
“她居然還想要孩子?這野心都長在臉上了,是吧?”蕭紹棠聽說衛婉偷偷停了蕪子湯,大怒。
一個細作,不僅不安分,還有異心,如今居然還想有孩子,她是想要母憑子貴嗎?
蕭紹棠平日裡難得發火,可他發起火來也是人人心驚。
還好白成歡及時回來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白成歡見他惱火的樣子,問了前因後果,沉吟了一刻,道:
“她要是真想要一個孩子,就讓她要吧,我們且等等看。”
“你的意思是……”蕭紹棠對着白成歡,發不出什麼火來,也萬分不解她的想法。
“你就當我任性吧,答應我,咱們等等看,好不好?”
白成歡沒有解釋,只是拉着蕭紹棠的手撒嬌。
纖細修長,柔弱無骨的小手在他的手掌心划着圈圈撓癢癢,蕭紹棠頓時心猿意馬起來,哪裡還顧得上再去跟白成歡追問原因。
白成歡心裡卻自有打算。
她想看看,今生今世換了一個人,蕭紹昀到底還能不能有子嗣,前世那樣悲慘到最後,到底有沒有人在背後暗下毒手?
要是有,那隻毒手今生定然也還是不會放過蕭紹昀的。
她也很想看看,那虛無縹緲的悲慘前世,到底是因爲什麼造成的?
此時後宮中的另一個人,惱羞成怒。
“真是兩個廢物,原本還想她們能給這宮裡添一點麻煩,卻就這麼容易就被打發了!”
淑太妃今日並沒有前去送蕭惠歆,一個是因爲她畢竟是孀居的先帝嬪妃,像這樣的場合,她還是不出現比較好。
二來對蕭惠雅與蕭惠歆這毫無戰鬥力的姐妹倆,她真是半分心思都不想花了,她在琢磨的,是衛婉的事情。
後宮中的女人,想要生個一兒半女,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可她徐淑寧一輩子都是孑然一身,憑什麼別人要稱心如意?
更何況皇帝她是絕不會讓他有子嗣的!
淑太妃很快將一包藥交給了秀容:
“去,想辦法下在皇帝的膳食裡。”
秀容捏着藥的手不禁有些發抖太妃終於不做,二不休,打算向皇帝下毒了!
可是……
“放心,毒不死,最多也就是讓她這輩子生不出孩子!”
“皇上日日與衛婉同吃同宿,衛婉那邊,要不要也……”
“不,決不能讓衛婉中毒!”淑太妃霍然起身,斬釘截鐵地回答了秀容的疑問,眼底流淌出來的,是刻骨的怨毒。
“我就是要讓他們一個能生,一個不能生!他們不是恩愛有加嗎?那本宮倒要看看,他們一輩子都生不出孩子,還怎麼恩愛!”
說完,又冷笑了一聲:
“徐成歡運氣好死的早,可既然衛婉頂了徐成歡的名兒,那本該徐成歡經受的,她就一起受着好了!”
自從招魂成功之後,詹士春在皇帝眼中的分量明顯不如以前了。
從前皇帝離不得他,他日日都要進宮,而如今,他想要進宮卻沒那麼容易。
今日是打着給衛婉換鎮魂符的旗號才進的宮,只不過一邁進皇帝的寢殿,詹士春就聞到了一股不尋常的味道,從皇帝的羹碗中幽幽散發出來。
這是有人給皇帝下了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