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祠堂此次開啓,離除夕夜全族祭祀過去了不過四個多月。
鬚髮皆白的族長白金烈在白氏老太爺這一輩兒裡排行老三,是前任族長的嫡子,子承父業做了族長,卻已經和兒孫一同搬去了虢州府城居住,族中小事他一般不出面,都交由堂兄堂弟代爲處理,但是祭祀與子孫上族譜這種大事他還是要親自過問的。
此時他正坐在白家老宅的堂屋裡喝茶,和兩個兄弟寒暄過後,就開始數落坐在下首的白伯雄當年做事不厚道。
孩子都十六歲了還沒上族譜,要不是這家子人攔着,他這一族之長能出這種疏漏?白家各個房頭是分家不分宗,這事兒要是傳出去他也是丟盡了顏面,所以他藉着此事就開始訓誡下首的小輩們,只希望白氏能少些這種窩裡斗的蠢事兒。
族裡的男人都聚在堂屋裡聽教訓,婦人們在這種場合都只能在廂房坐着。
此時白家太爺這一輩兒的老太太,就只剩下白老太太一人,她坐在大炕上,花白的頭髮梳得服服帖帖,穿着簇新的醬色綢面夾襖,一邊讓小丫鬟捶腿,一邊拉着大孫女白蓮花的手,對着炕沿上坐着的幾個侄兒媳婦發牢********子我真是一輩子受氣啊,這炳雄媳婦,就不成個體統,這都什麼時辰了,還連個人影兒都沒有,讓大傢伙這麼幹等着!”
這話一說,滿屋子鴉雀無聲。
一屋子的人,偏就沒人接她的話。這過來的時辰,可是族長親自找了人算出來的吉時,不到時辰那也不能過來不是?
“祖母,歡娘妹妹畢竟是纔好了,貪睡也是有的,您多體諒體諒她。”
看沒人接話茬,白蓮花善解人意地開了口,不過她也聰明,不提自己三嬸的不是,只說白歡孃的不是。
白老太太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哼,誰知道是怎麼回事,說不得還是對我老婆子不滿。”
一屋子的婦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幾個就帶着跟來看熱鬧的女兒或是孫女出去了。
“二孃娘這是怎麼回事兒,要人家回來,還這麼挑剔尋事兒,照這麼着,老三一家子回來了也是過不安生。”
白四太爺的大兒媳就跟相好的婦人嘀咕上了,幾個人湊在一起揣測這白老太太到底是什麼用意。
白蓮花安撫了白老太太幾句,也跟着出來了。
一天到晚應付這麼個胡攪蠻纏的老太太,雖說祖母也算疼她,但她也累啊!
她剛剛在一株海棠前站住,一個年紀比她小些的小女子就拉住了她的衣襟,滿眼的好奇:“蓮花姐姐,歡娘姐姐真的好了?”
這話可是問出了院子裡站着的幾個小女子的心聲,周圍三五成羣的幾個小女子都紛紛圍了過來。
問話的小女子正是跟着三老太爺回來的族長嫡孫女白蓮雪,白蓮花有心不答,卻又不想得罪她,想了想還是勉強說道:“自然是好了吧……就算不好,這族譜不照樣得給她上嗎?只希望待會兒歡娘妹妹她別又是流着口水大喊大叫,那就要嚇到人了。”
白蓮花的描述很是嚇到了幾個小女子,其中一個拿帕子掩了嘴驚叫:“哎,那得多嚇人啊!咦,那是哪家的小女子?”
因爲那小女子正對着大門口,看見一個面容姣好身穿粉紫色衣裙的小女子站在門口,卻不認得,不由地問了聲,瞬間轉移了大家的視線。
徐成歡跟着白太太下了車,在門口就遇見族中的婦人,一把拉住了李氏寒暄着,眼神兒卻不停地往她身上溜。
雖然那樣帶着明顯打探的眼神太過炙熱讓人不喜,但徐成歡還是面帶微笑微微屈身行了個禮,就端端正正地站着任她打量。
她瘋傻多年一朝痊癒,如今出現在人前,更多的是要給李氏掙面子。
那婦人打量夠了,才拍拍李氏的手:“仙娥,到底是你好福氣,歡娘如今出落得……嘖嘖,真是好,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白太太客氣地謙虛了幾句,滿臉的笑容卻是怎麼都擋不住。
母女倆和婦人一起進門,迎頭就看到那一羣花枝招展的小娘子震驚莫名的臉。
白太太最先瞅見從前最喜歡欺負女兒的白蓮花,身子就往一邊挪了挪,以免擋着女兒,哼,就讓你們好好看看,我的歡娘,比你們如何?
這邊的一羣小女子,只覺得眼前一晃,心中五味雜陳。
她們都正值妙齡,不管是及笄還是沒及笄,相貌都算得上不錯,可是跟走進來的那小女子相比……總感覺差了好多。
先不說那白皙清秀的小臉和瑩潤生輝的水眸,單說人家的走姿步態,就說不出的好看。
腳下的軟緞繡鞋在裙底藏一半露一半,輕輕盈盈的走過來,卻又儀態端莊,裙邊的噤步都不見抖動的,鴉青鬢上輕輕搖曳的流蘇簪,襯着一身粉紫色的衣裙,搖曳生姿,說不出的風流婉轉。
反倒是那張令人豔羨的小臉上,神情有些冷清,即使帶着微微的笑意,也讓人覺得有些不敢直視。
自幼長在府城,一向自視甚高的白蓮雪也不由得放輕了呼吸,只覺得自己怎麼站好像都不對,跟那小女子比起來,自己反倒透着小家子氣。
“這是哪家的姐姐啊,真好看!”白蓮雪不由得讚歎。
白蓮花更是揪緊了手裡的帕子,回過神來一個沒控制住心裡的不快就脫口說道:“三嬸也真是的,歡孃的大日子,幹嘛還要帶個不認識的小娘子來,給瘋傻的女兒撐場面還是怎麼着?”
其餘幾個小娘子這纔想起來今天的主角,那個瘋名在外的歡娘來,都探着頭往那小女子身後看,卻沒見着有癡癡傻傻流口水的嚇人小女子進來。
白蓮雪就含了笑上前給李氏行了個禮,問道:“嬸嬸好,怎麼不見歡娘姐姐?”
白太太也含着笑,拉過女兒的手說道:“歡娘,來,見過你蓮雪妹妹,這是你大太爺家的三妹妹,比你小兩歲!”
白蓮雪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了,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讓她欽慕不已的小女子,這,這居然是那個瘋傻的歡娘?!
不是弄錯了吧?
心直口快的白蓮雪第一反應就是回過頭去看白蓮花:“蓮花姐姐,你不是說歡娘姐姐會流口水大喊大叫嗎?”
白蓮花聽到白太太的話,也是跟被雷劈中一般震驚難言,直到被白蓮雪這樣一問,才反應過來,恨不得一把撕了白蓮雪的嘴,這賤丫頭,居然這麼快就把她賣了!
“對啊對啊,怎麼跟你說得不一樣呢蓮花姐?”其他幾個小女子也是震驚之下跟着補刀子。
白蓮花的臉頓時氣成了豬肝色,黑中透紅,這羣死丫頭!
徐成歡看着窘迫得說不出話的白蓮花,臉上的笑意加深:“這位是?”
白太太聽到這些言語的一剎那心頭大怒,卻很快平心靜氣下來:“這是你大伯父家的長姐,蓮花姐姐。”
徐成歡點點頭,笑眯眯地道:“蓮花姐姐多年不見,難爲你還記得我當年的模樣,不過如今我已經好了,可別再記錯了。”
她這和氣而沒有絲毫憤怒質問的語氣讓一衆小女子頓生好感,白蓮雪就去說白蓮花:“蓮花姐姐,你是不是嫉妒歡娘姐姐比你好看啊,怎麼這麼詆譭她呢?”
“我怎麼詆譭她了,她,她從前明明就是那個樣子!”
再說了,她哪裡比自己好看了?
白蓮花在小女子們帶着鄙夷的眼神裡忍不住辯解,白歡娘她小時候確實就是那個瘋傻樣子啊!
徐成歡依舊是笑眯眯點頭:“嗯,長姐說得沒錯,我小時候就是那個樣子。”
這樣坦坦蕩蕩的承認反倒讓白蓮雪對她印象一下子好了起來,覺得她真是寬宏大量,面對詆譭她的堂姐還這般好氣兒,不由得替她叫屈:“可是歡娘姐姐你不是好好的嘛,肯定是蓮花姐姐嫉妒你!”
心性單純的小女子立刻就給白蓮花定了罪,其餘的小女子也紛紛附和。
其實她們誰也不記得歡娘小時候的樣子,畢竟歡娘三歲搬走的時候,她們還是個小孩子,甚至有的還沒出生呢。可是眼前漂亮又和氣的歡娘明顯就不是瘋傻的樣子嘛!
“蓮蓬,你說,我有沒有說假話?”白蓮花指着自己的親妹妹指望她幫手。
但是白蓮蓬和歡娘同歲,也根本沒有印象,只是搖頭。
“你們!我要去告訴孃親,你們對長姐無禮!”白蓮花要氣死了,氣急之下甩着帕子氣呼呼地走開回去找母親白大太太告狀去了。
白蓮雪冷哼:“神氣什麼,又不是我的長姐,論年齡,我長姐可比她大多了!”
白氏一族人口衆多,子嗣繁盛,各房頭分家之後都是重新序齒的,不然這衆多的姐姐妹妹可怎麼排序?
白蓮雪又去拉了徐成歡的手:“歡娘姐姐,我喜歡你,不喜歡蓮花姐姐!”
好單純直爽的小女子,不像庶姐徐成意那般難纏,倒有些像庶長姐徐成如對她的真心實意。
徐成歡也笑着攜了她的手:“我也喜歡蓮雪妹妹呢。”
今日能跟來的,都是年紀相仿的未嫁小女子,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大多數都沒什麼心機,徐成歡笑起來沒那麼冷清了,她們也很快圍攏過來,很快說說笑笑拉着徐成歡問東問西起來。
白太太站在一邊,看着女兒和這些小女子相處融洽,心總算是放下了。
這就好,如今的女兒,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