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六章 打發

聽到她這樣問,晉王也暫時拋開了對嚴明山的怒火,放下了筷箸,認認真真地問自己的妻子:

“那你願意我去做皇帝嗎?”

崔穎佳託着腮,有些爲難:

“要說王爺若是做了皇帝,妾身就是皇后,這做皇后,誰不願意啊?可一想到做皇后,這樣那樣的規矩,跟王爺夫妻也要生疏,以君臣相稱,妾身又很不願意……”

她當日也曾在皇帝選秀的秀女之列,家裡人一早都跟她教導過宮裡的種種規矩,崔穎佳真覺得那不是她想過的日子。

晉王看到崔穎佳這樣糾結,反倒放了心。

若是崔穎佳一口回絕說不願意他去做皇帝,那反倒是有些蹊蹺,畢竟皇后之位,天下女子少有人能說捨棄就捨棄的。

晉王就伸手捏了捏崔穎佳這些日子越發圓潤起來的臉頰,溫柔笑道:

“穎佳,你我夫妻,我也不會對你說假話,你時刻牢記,不要聽別人胡言亂語,也不要被人攛掇,我,是不會去做這個皇帝的。”

崔穎佳雖然知道晉王從來就沒有野心,但是聽到他這樣平靜地說出自己不會去做皇帝,還是吃了一驚:

“王爺是說真的?可要是到時候皇上真生不出來兒子了,有人要您去做皇帝怎麼辦?”

說着,又憂愁起來:“您說,真到了那個時候,您不願意,皇上會不會,會不會把咱們的兒子奪走過繼啊?”

崔穎佳不是笨蛋,她是崔家正經教養長大的嫡女。性格相較一般的女子,粗是粗了些,可絕對不傻。

史書上絕後的皇帝不是沒有,都是從宗親的子嗣中過繼一個,可那些被過繼過去的嗣子,就算最後當了皇帝,往往也會成爲權臣手中的傀儡,搞不好命都保不住!

她可捨不得自己的孩子去做皇帝的嗣子,送去京城被羣狼環伺,要是那樣,還不如王爺自己當皇帝呢!

晉王哭笑不得,伸手去摸崔穎佳的肚子:

“我這才我發現我的王妃還是個心思細膩的女子呢,還咱們的兒子,讓本王摸摸,有了還是沒有?”

“王爺,妾身跟您說正經的!”崔穎佳不禁害羞,伸手打開晉王的手,努力嚴肅起來:“我們現在沒有兒子,遲早也是要有的,王爺,您得答應我,您若是不願意做皇帝,也不許讓我們的兒子去受罪!”

晉王見她這樣嚴肅的模樣,思忖了片刻,也就點點頭,執起她的雙手握在掌心承諾道:

“穎佳,你聽着,本王不會去做皇帝,也絕不會讓咱們的孩子被那黃金的牢籠囚禁住你說的沒有錯,那就是受罪。做了皇帝,九五至尊,卻也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開心快樂,都是再不能有的。不然你看看皇兄,他做了皇帝,可曾真正快樂過?”

崔穎佳忽閃着清澈的眼睛,乖巧無比:

“妾身記下了。那嚴長史的話,妾身就不必再理會了是不是?”

“是,以後他要見你,你也不必理會他。”

晉王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是要把嚴明山這個坑貨給弄走的。

不過嚴明山有一句話說對了,到了這個地步,天下大亂是必然的。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

他不願意做皇帝,他的妻子也心地單純,願意過快樂的日子,可這並不代表別有心思的人就會放過他們譬如妄想從他這裡圖謀從龍之功的嚴明山,譬如河東與他近些日子來往密切的官員,譬如他的岳家崔氏一族。

晉王想了想,到底還是又囑咐了崔穎佳一句:

“若是近些日子岳父那邊有人來看你,若是明着來,也就罷了,若是暗地裡來,你記得,無論別人說什麼,你都不要答應,須得知道,別人想要的日子是別人的,咱們過不來,行嗎?”

崔穎佳稍稍一想,就明白晉王所指。

到了這種時候,崔穎佳全部的聰明勁兒也就顯示出來了,立刻答應道:

“妾身記下了,嚴長史話裡話外也是說王爺有崔家可以依仗,可妾身卻知道,想要依仗別人,那要付出的代價,定然也不會小,咱們如今這樣過着咱們的日子,就挺好,妾身也很知足,王爺放心就是。”

晉王望着忽然間就聰明伶俐起來的妻子,心潮涌動,回過身將她擁入懷中,緊緊地抱住了。

“穎佳,你真是上天賜給我的瑰寶。”

他一直以爲他的妻子還是京城遇見的那個粗枝疏葉的女子,如同一棵無憂無慮的玫瑰花,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已經成長爲了可以和他一起面對風雨的聰慧女子。

崔穎佳窩在晉王懷裡掩脣而笑,她也慶幸自己的夫君不僅長得好看,還是個心性純良之人,不然,她的日子,就要永遠充滿勾心鬥角,再也沒有安寧日子可過了。

嚴明山完全沒想到晉王妃已經把他賣了個精光,還在處心積慮地想要幫晉王妃數錢。

崔家祖地在清河,是少說也要以百年開始數起的古老世家。

其族人太平時出將入相,戰亂時選擇新主,扶持新君,雖然有些投機之嫌,但是正因爲此才保證了家族數百年的綿延昌盛,無論是哪個朝代的君王,都對崔家人極爲禮遇。

不過大齊的皇帝就不一樣了,大齊太祖出身草莽,對世家大族客氣有餘,信重不足,崔家在大齊一朝出仕爲官的人越來越少,直至如今,雖然在朝之人不少,卻都沒有什麼重臣,逐漸有遠離權利中心的跡象。

這樣的崔家,若是能有擁立新君這樣的機會,想來必定跟他一樣不會放過……嚴明山眯了眯眼睛,甚至都在心裡擬着給崔家人的書信要怎麼措辭。

正在想着,就有人來傳話,晉王要見他。

嚴明山一下子振奮起來,王爺這是想通了吧?王爺到底是年輕,一下子轉不過彎兒來,想明白了就好了!

嚴明山興沖沖地直奔晉王的書房,迎面的卻是晉王如同冷水潑下來的一紙調令:

“平昌縣最近不太平,似乎有瘟疫的跡象,你代本王陪同知府衙門的方通判去看看吧,給,這是文書!”

嚴明山難以置信:

“王爺,屬下,屬下可是王府的長史,怎麼能去做這種事情?”

這不是明擺着要把他打發走嗎?還有瘟疫跡象,這是不打算讓他活着回來了?!

晉王好脾氣地笑笑:

“你是本王最信任的長史,這件事自然要你去做本王才能放心,嚴長史可以回去收拾行李了!哦,對了,出門的時候,記得傳令下去,本王最近身體不適,閉門謝客,凡是上門的外人,一概不見!”

嚴明山頜下幾縷鬍鬚直顫,跪倒在地:

“王爺!您可要您好好想清楚,您要的是什麼?!”

“本王很清楚,本王要的是什麼!”

晉王毫不猶豫地答道。

嚴明山如喪考妣一般地走出了晉王的書房。

晉王走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燒紅半邊天的晚霞,鋪蓋了萬里江山。

“祿公公,您瞧瞧,這像不像從前我與皇兄還有成歡姐一起,在摘星閣上看過的那無數回夕陽晚照?”

一直恭敬地跟在晉王身後的張德祿擡手遮着日漸渾濁的眼睛,瞧了瞧那晚霞,笑道:

“老奴眼睛花了,看不大真切,像倒是有些像的,晚霞大都一個樣兒……不過這雲啊,轉瞬就變了模樣,不能還和從前一樣了,王爺可不能再孩子心性了,想開些豈不是少些煩惱?”

忠心的老僕說的話聽在晉王耳中又是另一層意思。

他沉默片刻,回頭對這個一路護着他長大的老太監笑道:

“祿公公放心,本王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他曾經拼了命地想要找回那曾經的日子,可事到如今,他終於明白,風雲變幻,失去的再也回不來了。

他也終於心甘情願成爲了成歡姐希望他成爲的人做一個袖手江山的藩王,守護好自己的尊榮與封地,與他的王妃過着安寧的小日子,平靜和樂。

成歡姐,如果你看到這樣的我,會不會覺得很滿意?

只不過你與皇兄之間,我再也無能爲力。

晉王閒步下了臺階,想了想叫來了一路跟隨他到封地的侍衛統領陸同,露出了一直掩飾得很小心的脆弱:

“別人我都不放心,你就辛苦一趟,親自去趟京城吧,我想知道,他們都怎麼樣了,畢竟,這是本王在世上最後的親人了。”

陸同立刻就領命了。

但是臨走時,卻又來見了晉王一趟:

“王爺,您顧及到了嚴明山,顧及到了崔家,甚至都顧及到了河東的官員,是不是還忘了一家?”

“忘了一家?”晉王臉上有片刻從前的懵懂:“不會吧,本王想得很周到了,漏了哪家?”

“東南林家。王爺,那是您的母族。”陸同沉聲道。

晉王張口結舌,對哦,他還有個母族可是這麼多年了,林家的人,有和沒有是一樣的,不會在這個時候冒出來想要從他這裡下手吧?

東南福州。

海風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將潮溼的氣息帶到陸地上。

儘管已經在這裡待了將近一年了,徐成霖還是沒有適應這裡帶着腥鹹氣味的海風。

他想念京城那乾燥凜冽的風,卻知道,唯有在這裡牢牢地紮下根去,才能守護他的家人。

無垠的海面上波瀾壯闊,日光照在水面上,粼粼閃光,微微有些刺眼。

徐成霖站在甲板上遠眺,不時有潔白的水鳥從他頭頂掠過。

他如今已經能夠像一個地道的東南水軍將領一樣在顛簸不停的戰船上持刀揮戈,指揮軍隊,甚至更爲矯健出色。

巨大的戰船順着內海漂泊回來,剛剛靠岸,拋了鐵錨,架好了棧板,沒等演練的水兵下去,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跳了上來。

“徐成霖!趕快給老子滾下來!”

一聲粗魯的喊叫響徹船頭。

徐成霖不用回頭也知道必定是林稻城這個儒雅起來堪比書生,粗魯起來堪比屠夫的傢伙。

他幾步走到船舷邊上,居高臨下的望着林稻城,伸手就將手裡的長矛擲了過去:

“誰準你上我的戰船?!”

林稻城身子一偏躲開了,卻也差點從棧板上掉下去。

他乾脆也不往船上走了,直接站在棧板上叉着腰大罵起來:

“徐成霖,你這是想謀害我,好讓你妹妹守寡啊?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說,我對你怎麼樣?”

徐成霖轉過身不再看他:

“該是你摸着良心問問你自己!”

雖然自從兩家正式聯姻以後,他們之間暫時算是相安無事,可是林稻城從前派了一撥又一撥的人想取他的性命,他可沒忘!

林稻城摸了摸鼻子,氣呼呼地往回走:

“好好,好你個徐成霖!好歹也是京城侯府出身的大家公子,爲人卻這麼小氣,跟你那潑婦妹妹真不愧是兄妹!我就等着你來求我!”

海風將林稻城的喊聲傳到徐成霖的耳朵裡,他心裡有些不安定起來,他有什麼事要求到林稻城的?

等徐成霖回了軍營,他帶來的那些府兵的首領王圖就快步迎了出來:

“世子爺,京城出事兒了!”

徐成霖額心就是一跳:

“出了什麼事兒?”

王圖直接就將京城那邊來的信拿給了徐成霖。

待到徐成霖看完,眉心已經擰成了一團。

難怪林稻城說他要求到他,原來成歡竟然直接跟皇帝槓上了,若不是因爲這封信是成歡親筆所書,他怕是也要當真以爲成歡如今還昏迷不醒了。

這樣一來,在林稻城看來,威北候府與秦王府一起被皇帝猜忌,身爲秦王世子妃的成歡又昏迷不醒,徐家的處境的確是不利。

徐成霖將信小心收好,洗漱換衣,凝重的神情依然沒有半點鬆懈。

皇帝居然中毒絕嗣了,並且是姑姑淑太妃下的手,這可真是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

姑姑當年與喬皇后明面兒上情深義重,相處融洽,可寵妃與皇后之間,哪裡會有真正的和平?暗地裡不知道多少勾心鬥角,姑姑也從沒有對蕭紹昀下過手,甚至徐家還支持蕭紹昀登上了帝位。

姑姑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做出這樣的事情?

這要是被人知道了,勢必會牽連侯府,這件事當真棘手。

不過林稻城應該不知道底細,他到底有什麼把握那麼篤定自己會求到他頭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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