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崢到底還是年輕,到了威北侯面前時,眼中的熱切就沒有掩飾。
“侯爺,城門儘管交給小婿,我必定不會讓您與秦王失望!”
威北侯對董崢這樣的表態很滿意,可董崢的神色他也看得一清二楚。
他並沒有立刻就接受董崢的這份忠心,而是單獨地將董崢叫到書房,謹慎地道:
“你能如此說,我很欣慰,你之前做事,我也很放心。但是你要想清楚這不是去赴一場酒宴,也不是簡單地去與人打鬥,這是一條可能將全家人的腦袋都賭上去的路!”
“一旦踏上這條路,那等待你的,可能不僅僅是成年累月的提心吊膽,也可能是滿門覆滅。到最後,也許你不會得到榮華富貴,反倒,我們徐家,你們董家,包括成如,包括我那剛剛出生的外孫,一個都不會留下來。成王敗寇,你可是真的想好了?”
威北侯語氣低沉地說出這些話,彷彿一盆冷水,澆在了董崢發熱的頭腦上,董崢在威北侯這樣慘烈的描述中,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是,成王敗寇,若是成了,他們董家自然錦繡前程,可要是敗了,卻是註定會誅滅九族!
“我……”董崢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再不能像先前那樣滿心沸騰。
威北侯見他猶豫不決,心頭反倒漸漸安定。
一個只被野心迷住雙眼,絲毫不會顧慮家人的男人,固然成大事的可能要多一些,可他卻絕不會放心將他攏在麾下。
威北侯心中讚許,面上卻不露,接着說道:
“前進一步,可能是烈火烹油的富貴,也可能是家破人亡的深淵,而後退一步,至少可以保得你們董家置身事外,就算成如保不住,你們家也無礙,最多就是丟官。你若是此刻拿不定主意,那就回去想清楚了再來見我。”
董崢又沉默了半晌,卻突然擡起頭道:
“我承認,我想要跟隨岳父,跟隨秦王,建功立業,爲董家光宗耀祖,我也害怕將來落敗會禍及父母妻兒,殃及族人,可是小婿還是想知道,侯爺您,爲何又要一力跟隨秦王呢?”
威北侯沒想到董崢會有這樣的膽量來問他他是不是以爲,威北侯府要跟着秦王造反,是爲了更大的權勢呢?
他不由得苦笑着搖了搖頭:
“不,我從來都不想跟隨任何人,可是,我卻要爲我的兒女打算。到了如今這個地步,無論反與不反,威北侯府都再也不可能與皇帝和平共處了,嫌隙已深,無法回頭,我要的,只是侯府百年的基業不被摧毀,我的家人,能夠得一條生路。”
董崢不會明白,從他的女兒死在皇帝手裡,威北侯府與皇帝就已經是註定的死敵了。
那時候雖然還不知道真相,但是他們心中已經對皇帝充滿了怨憤,皇帝更是變得對他們種種爲難猜忌,當年同心協力抱住太子之位的君臣,終於徹底反目。
威北侯給了董崢最後的答覆:
“董崢,我們與你不一樣。我們是不得不反,不然威北侯府就是死路一條。至於權勢,從前與以後,又有什麼差別呢?”
董崢靜靜聽着,並不懷疑威北侯這話的真實性。
或許威北侯府有些事還不足以對外人道,但對於威北侯府來說,若是爲了權勢而謀反,實在是讓人無法信服
雖然威北侯府手中的兵權不如從前,但是論地位,滿大齊算下來,也只比那幾個國公府略低一籌,甚至在實力上,並不比任何一家弱。
如今造反,就算是換了皇帝,威北侯府的富貴也無需再錦上添花,不過是比如今能安心些而已。
若非有深仇大恨,實在是犯不上這樣賠上身家性命去造反。
威北侯府與皇帝之間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他不知道,但是他董崢……不是有句話,叫做竊鉤者誅,竊國者侯嗎?
當初徐家的先祖,若不是抓住了時機,又怎能有威北侯府這百年的榮耀?
況且他已經做了威北侯府的女婿,無論到什麼時候,在別人的眼裡,他始終與徐家是一根兒繩上的螞蚱,又怎麼可能徹底撕擄開來?
與其兩邊不討好,不如放手一搏!
時機稍縱即逝,董崢在威北侯的凝目下很快就做出了決定:
“侯爺,我想好了,董家誓與徐家共進退!”
“你真的想好了?”威北侯眯了眯眼睛,再起確定了一遍。
董崢鏗然道:
“侯爺,董崢雖然不才,但也能看得清如今的世道!皇帝昏庸無道,百姓流離失所,忠臣被迫害,小人卻能居高位,與其瞻前顧後,不如追隨大義,救民與水火!”
“好!”
威北侯爲董崢這份膽識讚了一句!
當初給庶出的長女尋親事的時候,想的更多的是人品厚重,能一輩子善待女兒,卻沒想到,董家居然也能出這麼一個膽識過人的子弟!
威北侯站起身來,鄭重道:
“既然你做出了承諾,那我徐欽厚也絕不會棄你們董家於不顧!自今日起,成如與我的外孫,還有你的父母親眷,皆交由我侯府護送,即刻離京前往別處!”
“這個時候就要送她們走嗎?”
威北侯這纔想起董崢並不知道秦王世子已經出現了西北,舉起了反旗!
“是,必須現在就走,再晚,就怕來不及了。”
威北侯指着西北:“那邊的消息傳到京城,也不過是這幾日的時間了!”
皇帝還在京郊的皇莊中陪着衛婉避暑,京中留守的方含東卻已經察覺到了不對。
雖然皇帝不在京中,早朝暫停了,可是朝政不能荒廢,方含東還是日日與朝中重臣門在六部的衙門開朝會。
只不過這幾日天氣愈見燥熱,穿着厚重官服的朝臣們早就熱的不行了,偏生戶部從去年窮到今年,摳摳搜搜地不給撥銀子,導致六部衙門裡連冰盆都少的可憐。
最開始是幾個老臣受不住暑熱,議事到一半的時候,直接就中暑暈了過去,差點要了半條命,醒來之後紛紛告假。
到了後面,就連年輕一些的官員也有一大半人暈倒告假。
原本能站滿太極殿的人如今稀稀落落連六部的衙門都填不滿,六部堆積如山的事務更是無人理會,只剩下幾個尚書侍郎還在苦苦支撐。
方含東有心發威找那些人的麻煩,偏偏皇帝不在,沒人給他撐腰不說,就連大理寺與兵部這些本該全力支持他的衙門都對他的話愛答不理。
方含東一氣之下就找了安西郡王來:
“郡王能不能去勸勸皇上早日回來?”
只要皇上回來了,他要好好殺殺這些人的威風!
誰知道安西郡王只是雙手一攤,表示無能爲力:
“您身爲丞相,都請不回來皇上,我一個人微言輕的閒散王爺,又哪裡來這能耐?我也曾派人去見皇上呢,可是到皇后那裡就過不去啊!”
說完不等方含東再嗦,安西郡王乾脆兩眼一翻,也暈了過去,將方含東氣得直髮抖,一股怒火往頭頂衝,差點沒把自己也給氣暈過去!
安西郡王這個老匹夫,這就是在報復他從前輕視他的仇!
氣得要死的方含東抹抹額頭的汗,不得不自己去求見皇帝。
可真如安西郡王所說,還沒到皇帝面前,就被衛婉擋了回來。
“皇后娘娘說了,皇上今日心情不好,不願意見任何人。”
衛婉身邊的太監總管出面打發了方含東。
方含東覺得不對:
“可我有要事求見皇上!翟統領呢?我要見翟統領!”
方含東十分懷疑皇帝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頓時就鬧着要見翟峰。
翟峰倒是很快出來見了他:
“方大人,皇上正是因爲在京中心情不暢纔來此處的,您怎麼能這樣屢次前來打擾呢?皇上說了,您有事與安西郡王相商即可,切莫再來此處了!”
方含東驚呆了,皇上到底是心情有多不好,纔會連他也不見了?
反應過來立刻跳腳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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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峰,是不是你將皇上困住了,你狼子野心!”
方含東根本不信皇帝連他都不想見了,他直覺皇帝是被人操縱了!
翟峰也不跟他糾纏,直接就命御林軍將他送回了京城。
方含東連氣帶怕地被丟回了京城,立刻就去找趙詩真與朱思明這幾位尚書,以及大理寺翰林院諸人,氣憤地將自己在皇莊遇到的事情說了一遍。
只可惜方含東平日媚上欺下的形象十分深入人心,他說這話,別人聽着不管是信與不信,都只是打哈哈:
“方大人你多慮了!翟統領忠心耿耿,怎麼可能挾持皇上呢?定然是你惹了皇上厭煩,皇上纔不見你的!”
趙詩真與朱思明倒是有幾分疑慮,可想想翟峰,又覺得不可能那可是皇帝一手培養起來的心腹啊!
方含東氣的要死,陡然間發現自己與皇帝一樣,都已經孤立無援了!
京郊的皇莊行宮裡,綠樹成蔭,花木葳蕤,佔地廣闊的皇家莊園比起日漸喧囂的京城顯得格外靜謐。
衛婉的手輕輕地從皇帝的臉頰上拂過,帶着涼氣的山風從林中刮過來,正在檐下湘妃竹躺椅上小憩的皇帝陡然睜開了眼睛,一眼就看到了高高的天上,天空碧藍如洗,雲朵絲絲縷縷像是潔白的棉花。
恍惚間,他彷彿回到了他與成歡剛剛大婚的那年。
他帶着她在行宮避暑,他睡午覺醒來,還能看見她手裡拿着團扇,代替了宮人,親手爲他扇風納涼。
好似就是在這裡,她診出了有孕。
半夢半醒間,皇帝伸手覆在了衛婉的小腹上:
“成歡,咱們是不是有孩子了?”
衛婉渾身一僵,輕輕地挪開了皇帝的手:
“皇上,臣妾尚未有孕。”
她早就知道皇帝已經瘋了,總是自言自語一些她根本聽不懂的話他是在與他想象中的那個人過日子,不是她,所以,她憑什麼要曲意奉承,再去哄他開心呢?
她如今,只要自己開心就好。
衛婉無情的回答瞬間打破了皇帝溫柔繾綣的夢。
他猛地坐起身來,盯着身邊的衛婉看了半晌,起身離去。
原來那曾經的一切,都只能在夢裡,他忘了,他已經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啊。
衛婉也不曾追上去,獨自坐在檐下,望着樑上精美的雕花,忽然笑了笑。
若是他真的做不成皇帝了,他大概才能這樣的醉生夢死中醒過來,才能清清楚楚地看明白,她到底是誰!
數日之後,已經幾乎不成人樣的兩個暗衛被人扔到了皇帝面前,西北的消息在秦王的控制之下,也姍姍來遲。
“皇上!秦王在西北反了,他反了!”
方含東再次來到了皇莊,瘋了一般地哭喊起來!
皇帝終於露了面,似乎聽不明白方含東說什麼:
“誰反了?誰?”
“秦王!秦王反了,秦王世子也反了!”
“秦王反了?”皇帝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他怎麼可能反?到朕死他都只是朕腳下的一條狗,怎麼可能反?”
方含東愕然地擡起頭看着困惑的皇帝,皇上這是,這是怎麼了?
在皇帝還無法相信的時候,秦王府舉起反旗的消息早已傳遍大齊。
晉王拿着陸同從京城送來的信,久久不敢相信:“他們,他們怎麼能反了皇兄?不過是多等幾年的光景,他們爲什麼就不能等?皇兄已經絕嗣了,他們怎麼還能對皇兄趕盡殺絕!”
晉王妃崔穎佳也看了信,就嘆道:
“王爺,據說,這一次,是皇上派了龍鱗衛去刺殺秦王,才惹怒了秦王世子,決意造反……”
晉王愣怔了片刻之後,又發起怒來,俊秀的臉上佈滿陰霾:
“他們在西北反了,成歡姐在京城怎麼辦?他們不管成歡姐的死活了嗎?!”
晉王的心像是被撕扯成了兩半他既心痛他的皇兄,又擔心成歡姐成爲皇兄手中的人質!
他想讓他們好好的,可他們哪一個都沒有好好的!
“那,那王爺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爲什麼,崔穎佳從晉王的臉色中有一種十分不好的預感,她渴望的平靜日子,可能就要失去了!
晉王“唰”地一聲從牆上掛着的劍鞘中抽出長劍:
“本王要去京城,勤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