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穎華表示,馬廄的差事實在太髒太累了。
她報恩的心不改,但是希望白成歡能給她換個輕省的差事,哪怕是去幫着軍竈上的伙伕做飯都行。
去竈上幫着做飯,幫着整個軍營的伙伕做飯給這裡駐紮的五千士兵吃,這樣的差事很輕省?
看着不過短短半日的功夫,就被折磨得膚色蒼白頭髮蓬亂的崔穎華,白成歡笑了笑,欣然同意了。
既然崔穎華想去,那就去吧,崔家的嫡長女,如此嚐遍人間苦辣酸甜,也不錯。
趙文鬆知道後,很擔憂地來找白成歡。
“世子妃,這軍竈的差事,可輕可重,要是不出差錯還好,要是出了差錯,可就是性命攸關!”
趙文鬆的意思,白成歡懂,無非就是怕崔穎華在士兵的飯菜裡動什麼手腳,畢竟堂堂的崔家嫡長女打着報恩的名義待在軍營裡,在很多人看來,定然是有什麼圖謀。
萬一她有什麼不好的念頭,飯食上就是防不勝防。
白成歡想了想道:
“無妨,她的目標是世子,只要她不想自尋死路,就不會幹這種蠢事。”
趙文鬆見她不以爲意,心裡暗暗着急,卻看世子妃是聽不進去的樣子,只能暗歎一聲去找蕭紹棠了。
誰知道蕭紹棠更乾脆:
“這種女人的事情交給世子妃做主就是了,不必來問我!”
趙文鬆沒轍,心裡又放心不下,只能暗中另找了人盯着崔穎華。
一連三四日,崔穎華都老老實實,勤勤懇懇。
一個好好的崔家嫡長女,每日裡劈柴刷鍋,細嫩的雙手硬是磨出了幾個大水泡出來。
白成歡去轉了一圈回來後,就捏着蕭紹棠的下巴仔仔細細地端詳。
蕭紹棠好笑不已:
“你這是做什麼?是不是忽然覺得爲夫長得實在是好看?”
白成歡搖頭:“好看兩個字怎麼能形容得盡你的魅力,該是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纔對,不然那崔家大小姐也不能對你一見傾心,非君不嫁,這麼大的苦都能吃得下來,真是難得!”
蕭紹棠一聽她提起崔穎佳就沒好氣:
“提她做什麼,崔家怎麼會養出這麼一個腦子有坑的女人!”
“嘖嘖嘖,你也太不憐香惜玉了。”白成歡假意嗔了一句,秀氣的眉頭皺了皺:“不過你說這崔大小姐也真是橫得下心,真打算就這麼老老實實在這裡做苦力了?”
蕭紹棠冷聲道:
“就算她願意在這裡做苦力,我還不願意呢!榆縣的縣令也堅持不了幾天了,到時候我們還要忙着打仗,不可能留下她這麼個礙手礙腳的人!”
白成歡點頭:
“既然是這樣,那乾脆就幫幫她吧。”
她可不相信崔穎華那樣強勢地出現,就是爲了吃這麼一個灰頭土臉的啞巴虧的!
崔穎華一大早又帶着丫鬟,提着籃子要出軍營去。
往日看守的守兵是絕對不會放她出去的,可今日倒很是善解人意地問了問。
“崔小姐說明白到底要幹什麼去,世子殿下問起來,我們也好有個交代!”
“我是想着這幾日蒙世子殿下與世子妃照拂,想要親手做頓飯給他們以表我的心意,可是軍營裡也沒有什麼精細的食材,我想出去看看能不能買些食材。”
軍營門口的守兵也就沒有再多盤問,揮揮手放行了。
儘管兵荒馬亂的,兩個女人要出去買食材這樣的藉口很拙劣,可世子妃交代了,隨她去,那就不管她了。
崔穎華帶着丫鬟直奔榆縣的縣城外官道邊上的一處茶鋪,直到看到自己家的車伕才微微鬆了口氣。
“你們怎麼就這麼沒用,一個都混不進來嗎?”
進了簡陋的茶館,崔穎華對着茶鋪裡的七八個身着勁裝的大漢又恢復了往日的傲慢。
領頭的車伕連忙請罪:
“大小姐,其實屬下們也心急如焚,只不過軍營那邊守衛森嚴,又打聽不出來大小姐如何了,沒敢貿然動手。”
崔穎華恨恨地咬牙:
“我原本是想帶着你們進去的,可我沒想到……”
她最大的失誤就是沒想到蕭紹棠居然完全不買崔家的賬!
“罷了,之前的事情就算了,但是今日我就要動手了,你們隨時準備接應我!”
那幾個人連忙應了,又將早就準備好的東西遞給了崔穎華身後的丫鬟。
崔穎華帶着丫鬟按原路返回,遠遠望見軍營大門的時候,不由得抿緊了脣之前是她疏忽大意,纔會毫無準備,可今日,她一定會讓白成歡將這秦王世子正妃的位子讓出來!
進軍營的時候,守兵嚴格地檢查了一番。
籃子裡只有一些菜蔬魚肉,和幾樣看着像是香料一般的草根樹皮。
“這是什麼?”
雖說不用管,可守兵還是多問了一句。
崔穎華還是之前那副溫婉可人的樣子:
“是做菜調味用的。”
守衛有些狐疑,但是也說不出什麼不對來。
敢這麼光明正大地帶進來,想來也不會有什麼貓膩。
幾人也沒有再盤問,只是把這件事稟報給了蕭紹棠。
蕭紹棠傍晚回去就跟白成歡發牢騷:
“她到底是想做什麼?還真有閒情逸致做飯!難不成還真是打算跟咱們耗下去?”
白成歡正要說話,鼻子卻忽然抽了抽,笑道:
“今日咱們倆倒是有口福了呢。”
蕭紹棠也聞到了一陣驀然而來的飯菜香氣,跟往日送來的飯菜氣味完全不同。
接着就聽見崔穎華在帳簾外如鶯啼一般溫柔的聲音:
“世子殿下,我今日親手做了些飯菜,感謝世子殿下當日的救命之恩,世子殿下與世子妃可否賞臉嚐嚐味道如何?”
蕭紹棠沉着臉不說話,只看着白成歡。
白成歡總覺得崔穎華說到世子殿下的時候,帶着無限溫柔,說到她的時候,似乎帶着一絲咬牙切齒的味道。
不過她纔不在意呢,她揚聲道:
“既然是崔小姐親手所做,自然是不能辜負了崔小姐的美意,送進來吧!”
白成歡輕慢如同召喚下人一般的語氣聽在崔穎華耳中,又是添了一層氣。
這白成歡到底有什麼好?能讓蕭紹棠連跟她說一句話都不願意!
爲了掩飾自己的憤怒,在送了飯菜進去的時候,崔穎華一直都低着頭,唯恐跟白成歡對視一眼都會泄露自己內心的恨意。
可她還是無可避免地看到了那兩人正手牽着手坐在桌案前,你儂我儂說說笑笑,越發顯得她真的像是一個卑微的僕俾一般。
崔穎華強忍着心中的怒氣,將手中的托盤放在了桌案上,幾乎是渾身僵硬地走了出去。
她甚至都顧不得去在蕭紹棠面前展現自己的美好,她就怕她再多待一刻,就會忍不住上去給白成歡一耳光!
直到走在空曠的軍營裡,夜風撲打在她的臉上,她才稍稍清醒了過來,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就算是爲了秦王世子妃的位置,就算是爲了她與崔家將來的無上榮耀,她也從來不曾如此恨過一個人吧?
崔穎華站在篝火的光線裡想了想,卻又什麼都想不起來。
她最終放棄了這點無用的疑惑,繼續走了回去。
不管是爲什麼,她恨白成歡是真的,想要她死也是真的。
就讓她好好享用她最後的這一餐吧,也免了黃泉路上做個餓死鬼!
營帳內,白成歡正對着那看起來色香味俱全的菜餚流口水。
“紅燒肉,紅燒鯉魚,白米飯……真香!”
白成歡由衷地讚歎了一句。
從前身在富貴錦繡鄉中之時,魚做的不好吃她是不吃的,紅燒肉這種油膩膩的菜餚,也絕不會出現在她的面前,可是此刻看着這些色澤誘人菜,她倒是真想撲上去大快朵頤一番。
蕭紹棠將她的神情看在眼裡,忍不住心疼地撫了撫她這些日子越發顯得精緻小巧的臉:
“跟着我一路過來,委屈你了,等我們打下了榆縣,你想吃什麼我都給你弄來!”
行軍打仗,是以吃飽爲主,吃食上是沒那麼多講究的。
秦軍的伙食一般都是粗糧餅子窩窩頭,就着鹹菜米粥,偶爾有些肉菜加個餐就算是不錯了。蕭紹棠也一直遵守秦王的教導,跟將士們同吃一鍋飯,不會給自己特殊待遇。
而白成歡跟着他,卻也毫無怨言地跟着他們這些男人一起吃粗糲的食物,從未要求過什麼精細的吃食。
他原本就心有內疚,此時更是覺得自己對不住她。
她跟着他,沒有錦衣玉食,只有不停的奔波,如今還要因爲他而被別的女人氣到。
“歡歡,我去將這些飯菜倒掉,明日我就命人去給你買好吃的。”
蕭紹棠打心底裡是不願意白成歡吃那個姓崔的女人做的飯菜的,只能小心翼翼地哄道。
若不是此時打仗,賣菜的人早就沒有了,他也不至於讓自己的女人連個像樣的飯菜都吃不到。
白成歡卻眼神亮晶晶地望着那些飯菜,欣然笑道:
“蕭紹棠,這可是甘草鯉魚呢,我無論如何都得吃上一口我們的機會來了!”
“什麼?”
白成歡不由分說地拿起筷子,迅速夾了一筷子肥嫩的魚肉送進了口中,嚼了嚼,讚道:
“這崔家大小姐的手藝真不錯,蕭紹棠你千不肯萬不肯,可是錯過了一個賢惠的好媳婦兒!”
“歡歡!”蕭紹棠一把搶下了她的筷子扔到了一邊:“你怎麼真的就吃了?也不看看有毒沒毒怎麼就下筷子了?”
“毒?”
白成歡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角,然後點點頭:
“不錯,就是有毒這世道,咱們買個菜都難,她卻能買來這麼肥嫩的汾河鯉魚,當真本事不小!”
“歡歡!”
蕭紹棠瞬間被她這句話嚇得魂飛魄散,立刻就去拍她的背,又手忙腳亂地拿茶杯往她嘴裡灌水:
“吐出來,快點吐出來!”
白成歡不以爲意地推開了他:
“怕什麼,一點點小毒,毒不死我,但足以把她抓起來敲鑼打鼓送回崔家!”
“你給我吐出來!”蕭紹棠氣的臉都青了,“就算要找機會,也用不着你來試毒!”
“蕭紹棠,別喊了,趕緊找軍醫來,另外,這盤子鯉魚,可別浪費了,好好收着。”
白成歡也不看蕭紹棠的臉色,慢悠悠地說着,然後雙手覆在了肚子上,可憐巴巴地看着蕭紹棠:
“蕭紹棠,我肚子疼……”
蕭紹棠徹底亂了手腳,恨不得狠狠地揍她一頓卻又捨不得,轉身衝着賬外吼了一聲:
“去叫軍醫來!快!把那個姓崔的女人給我抓過來!”
原本他只是本能地有着防備之心,卻沒想到這個該死的女人居然真敢這麼明目張膽地下毒!
然後又轉身回來死死地盯着白成歡,眼內幾乎能噴出火來:
“白成歡,你給我等着,看我怎麼收拾你!”
白成歡故意瑟縮了一下:
“我好怕呀!”
蕭紹棠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一把將白成歡抓到懷裡,大掌揚了揚,作勢要往她的翹臀上打下去,卻又忍住了,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咬牙切齒道:
“白成歡,你真是要氣死我!”
白成歡從來沒有見過蕭紹棠在她面前被氣成這個樣子,後知後覺地覺得心虛起來,雙臂軟軟地攀在了他的脖子上,弱弱地解釋道:
“不是我非要氣死你,是這毒,我要是不吃下去,沒辦法給這女人定罪……”
蕭紹棠眉目間的怒火半分不曾消散:
“那菜到底是怎麼回事?”
“鯉魚裡面放了甘草。”
白成歡悶悶道。
蕭紹棠不明白:“鯉魚有毒還是甘草有毒?”
白成歡見他也不明白,陡然間得意洋洋起來:
“看吧,你都不知道,你說要是軍醫來了,那女人非說她不知道這菜裡有毒,你能非把這罪名按到她頭上去不成?”
蕭紹棠被她說的雲裡霧裡,想要再問,卻見她臉色愈發蒼白,很明顯是腹痛加劇。
他只能一手摟着她,一隻手按在她柔軟的肚子上,恨恨地瞪向盤子裡死不瞑目的魚:
“崔穎華,非死不可!”
軍醫很快來了,崔穎華也趙文鬆帶着人押了過來。
軍醫拿着銀針將那條魚身上紮了無數個窟窿,手裡的銀針還是光亮如新沒毒?
軍醫和蕭紹棠都愣住了,蕭紹棠看着懷裡“暈過去”的白成歡,根本不信:
“換針,再試!若是沒毒,世子妃怎麼會中毒?!”
崔穎華冷冷地看着臉色煞白的白成歡,和咆哮的蕭紹棠,嘴角悄悄沁出笑意。
既然她敢動手,就絕不會給人落下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