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到虢州,就藉着皇帝命他襄助永昌伯的口諭,一力促成兩方談判,然後光明正大地出了函谷關來見弘農縣的縣衙見蕭紹棠。
“還望秦王世子高擡貴手,將圓慧大師放了吧。”
蕭紹棠心中暗暗驚訝何叢梅猜的精準,面兒上卻是根本不承認:
“宋公子這話真是可笑,圓慧大師雲遊四海,蹤跡不定,你怎麼倒是找我們來要人了?”
宋長卿仔細地打量了面前似笑非笑的年輕男子一陣。
秦王世子,蕭紹棠。
前世他沒見過這個據圓慧說,笑到了最後的秦王世子。
甚至聽都沒有聽過他的名聲。
秦王……在他被皇帝斬首的時候,秦王並沒有被朝廷放在眼裡,也沒有如今的權勢煊赫。
宋長卿嘆了口氣,大概明白過來這是一個並不好對付的人。
“世子殿下,你我雖然初次打交道,但我三弟與你交好一場,我對你也坦誠相對,你又何必如此遮遮掩掩呢?”
蕭紹棠神色冷淡:
“宋公子,宋三郎歸宋三郎,他與他的父親不一樣,與你,大概也不一樣。”
宋長卿頓時有些無地自容。
人品卑劣的人,果然連敵人也看不起。
想他宋長卿前世位極人臣,今生卻要被人如此恥笑!
宋長卿牙根咬得生疼,纔算是忍住了起身就走的衝動,直接道:
“世子殿下,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你直說吧,要什麼樣的條件才肯放了圓慧?”
跟他講條件?難道在宋長卿心裡,圓慧就這麼價值非凡?
蕭紹棠也不再否認,眼中漸漸沁出恨意:
“那宋公子可知道圓慧對我的妻子做了什麼,就要我放人?”
對於圓慧的執念,
宋長卿也頗爲無奈,但也只能硬着頭皮爲他說話:
“崔家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但是崔大小姐已經意外身亡,圓慧也被你們囚禁,難道世子殿下還覺得不夠嗎?”
“不夠!”
蕭紹棠伸手將身側的刀拍在了面前的桌案上:
“崔穎華妄圖毒害我的妻子,死有餘辜!圓慧蠱惑人心,更是罪責難逃,若不是我的妻子攔着,我絕不會留他到如今!”
“可是事到如今,崔穎華已經抵命,你的妻子安然無恙,世子殿下難道不怕追究太過,有傷陰德嗎?!”
宋長卿也有些沉不住氣了,怒道:
“宋某已經由秦王世子殿下開條件了,秦王世子殿下卻依舊如此油鹽不進,那世子殿下到底想要如何?”
蕭紹棠陡然覺得能與圓慧成爲摯友的人,大概也與圓慧一個脾性,只要是他們認準的事情,全都可以不擇手段。
對於這樣的人,他向來懶得廢話。
他將自己的刀抓在手裡,站起身,眼眸雪亮地掃了宋長卿最後一眼:
“宋公子能說出這樣的話,想來並不知道我的妻子對我來說有多麼重要。但凡任何想要傷害她的事,我都要追究到底,任何想要傷害她的人,我絕不放過!”
“所以宋公子可以回去了,你無論開出什麼樣的條件,圓慧這個人,我都不會放過!”
說完就大步離去,讓宋長卿連挽留的機會都沒有。
宋長卿閉上眼,頹喪地坐了回去。
看來圓慧這是動到秦王世子的逆鱗了。
他的妻子,秦王世子妃……
那個白家的瘋女,那個他也曾替三弟打過主意的女子,居然成了秦王世子的逆鱗,這可真是一件令人想不到的事情呢。
而秦王世子這般,到底是因爲他真心喜歡那個白成歡,還是因爲白成歡如今身系各方勢力,他不得不如此?
前世見慣了人心險惡的宋長卿,相信人世間有夫妻情深這回事,但是他很難相信一個男人能在這樣的局勢之下爲了一個女人固執到這個地步。
他寧可秦王世子如此固執是因爲利益,這樣的話,一切纔能有迴旋的餘地。
不然……圓慧的性命危矣。
過了幾日,宋長卿再次要求見秦王世子的時候,秦軍這邊就果斷拒絕了。
趙文鬆代表蕭紹棠出來喊了話。
“我們世子殿下說了,若是你們有意投降,那就正正經經交降書,若是你們是要開戰,那就儘管開戰,不必再這樣磨磨唧唧,我們世子殿下與皇帝有弒父殺母之仇,絕無和解可能!”
官兵這邊的來使只能灰溜溜地回去如實稟報。
弒父殺母之仇,這從秦王造反那一天都說清楚了的,宋長卿並不詫異。
當年秦王妃慘死金河,如今皇帝又命人刺殺秦王,這的確是不共戴天之仇,而非兩邦爭端,大家可以坐下來說好了重新做兄弟。
他驚詫的是秦王世子根本就沒有留任何的餘地!
看來只能走最後一步了——
宋長卿心中又盤算了一番,最終一片灰沉。
大概邁出這一步,餘生他再也沒辦法翻身了。
晉王聽了這些話之後,臉色卻更加灰敗了,也就是說,他跟成歡姐,必須是你死我活,再無更改。
而章千總是早就不將晉王放在眼中的,晉王怎麼想,他根本不在意。
只不過將他們這邊的情形衡量了幾遍,他忽然覺得有些沒來由地絕望。
晉王看起來大義凜然,實則是個優柔寡斷的廢物,這個宋長卿來路不明,與他那個臨陣脫逃還有臉回來的叔叔,沒一個靠得住的。
而帶領一萬人馬前來的永昌伯林翰……
章千總以一種陰沉的目光掃過走在自己身邊笑眯眯的男人。
這幾日他明裡暗裡地試探,永昌伯也不過就是早年先帝尚未登基以前跟着秦王在西北混過一些日子,要論真本事,從他手底下隨便挑一個百戶出來都能完全碾壓。
而這永昌伯自打踏入虢州地界,就完全沒把自己當外人,先是想從他手中奪走虢州軍權,見他不假辭色,又想抓過糧草大權,至此爲止,他出去巡視一番,永昌伯都要寸步不離地跟着。
不僅跟着,還處處挑刺兒,比如將士們的冬衣準備好了沒有,比如將士們的兵器該換了,挑的章千總心裡的火一簇一簇的,直接回了一句:
“本官倒是想給將士們改善改善,可朝廷讓永昌伯帶銀子過來了嗎?”
永昌伯這纔算是閉了嘴。
但種種跡象還是讓章千總心生不安——這哪裡是來增援的?
這根本就是來奪權的!
這是想要謀算了他手中的兵權,順帶再謀算一把軍功?
也正是因此,一連幾日,章千總都將全部心神放在了永昌伯身上,從而忽略了宋長卿與宋溫德的小動作。
宋長卿親手寫了封信,宋溫德並不知道他寫的什麼,但還是趁夜讓人送去了秦軍陣營。
宋溫德眼見着送信的人去了,纔回去找自己的侄兒。
“長卿,你覺得,到底是皇上靠得住,還是那邊靠得住?”
宋溫德指了指函谷關外的方向。
宋長卿眼神冰冷依舊:
“二叔難道從來就不知道,這世上,靠誰都靠不住,人活着只能靠自己嗎?”
夜風捲起帳簾,宋溫德臉上訕訕,心裡冰涼且惱怒。
他小時候靠父母,長大了靠兄長,他可從來沒靠過自己……這個侄兒,一看就是個靠不住的!
秦軍帳中,白成歡正纏着蕭紹棠問他那天宋長卿到底說了什麼。
“你說不說?不說我就打你了!”
白成歡跟蕭紹棠鬧了一番,霸氣十足地將他壓在身下,捏着他的耳朵拷問。
“輕點輕點,再捏爲夫的耳朵就要掉了!”
蕭紹棠本來就準備裝個可憐哄她開心一下,又一想自己是真打不過她,頓時哭笑不得,無奈地望着她難得活潑起來的俏臉,身體不由自主地緊繃了起來。
“別鬧,快下來!”
“你不說我就不下去!”
白成歡完全忘了自己這麼做對於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來說是多麼挑釁的舉動。
哦,不,是挑逗。
“好!不下來是吧,那我上去!”
蕭紹棠閉了閉眼,熱血沸騰地決定,不忍了!
這是他的女人,他幹嘛要忍?
他一個翻身就將還在他頭頂上方耀武揚威的小女人壓在了身下:
“歡歡,看來今天得好好教教你爲妻之道!”
白成歡的驚呼聲盡數掩蓋在他急切地覆上去的脣下,卻還是有絲絲縷縷的曖昧呢喃隨着夜風傳了出去。
“蕭紹棠……好好說話……我要揍你!”
“來呀來呀,你揍啊!”
“這是……在軍營!”
“我們是夫妻,怕什麼……”
兩人你對我答,像是繾綣的鴛鴦追逐嬉戲,簾外飛奔過來的趙文鬆一臉尷尬,堪堪收住了腳。
“趙將軍,可要我們進去給您通報?”
三喜四喜從遠處跑過來,笑嘻嘻地問道,一臉曖昧的神情。
趙文鬆望望遠遠站着的秋雨秋月,頓時有一種被坑了的錯覺,這些壞傢伙,絕對是故意的,怎麼都沒人提醒他一聲?!
趙文鬆摸了摸鼻子,灰溜溜地走到秋月身邊站好。
這個時候進去打擾,確定不是在找死?
身爲男人,他很清楚這一點。
趙文鬆一靠近秋月,四喜那邊卻立刻就不樂意了:
“哎哎,姓趙的,你幹什麼?離遠些!”
趙文鬆瞠目結舌,看看炸毛的四喜,再看看一臉不虞的秋月,懵懵的,這都是怎麼了?
“嗨,四喜你欺負人是不是?”趙文鬆覺得莫名其妙,低聲嚷嚷開了。
“閉嘴!要吵到世子殿下嗎?”
三喜過來助陣。
幾人在外面吵吵嚷嚷地等了一個多時辰,纔敢偷偷靠近營帳。
還沒等他們掀起簾子覷上一眼,簾子就被人從裡面掀開,穿戴整齊的蕭紹棠大步走了出來。
“你們幾個全都是皮緊了欠收拾是不是?”
月光下蕭紹棠的臉上甚至帶着微笑,但是趙文鬆與三喜四喜卻莫名地感到一陣寒意,立刻垂頭不語……
大半夜地在人家夫妻的營帳外瞎轉,是不大對好像……
蕭紹棠毫不留情地指了指三喜四喜:
“就你們兩個這樣守衛的,我早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去去去,明兒跟着打仗去,我要換侍衛!”
趙文鬆一來他就知道了,這幾個夯貨卻在外面打嘴仗。
三喜四喜連忙哀求,蕭紹棠卻是理也不理他們,直接問趙文鬆:
“大半夜地你跑過來就爲了跟他們吵架?”
“不是不是,屬下是有要事稟報!”
趙文鬆連忙將手裡的信遞上。
“這是關內送出來的!”
關內?
蕭紹棠對關內的那幾個人都沒有好感,伸手將信接過,轉身走回了賬內。
隔着一道屏風的牀榻上,墨發如鍛的女子小小的臉頰埋在被中,似乎正在酣睡。
蕭紹棠探頭望了一眼,躡手躡腳地回過身坐在了燈下,正準備看信,身後卻冷不防地伸過來一隻手,將他手裡還未拆開的信抽了過去!
“歡歡!”
蕭紹棠立刻跳了起來,但是穿着一身白色寢衣的白成歡已經跳遠:
“你要是將我當成你的妻子,就無需這樣事事瞞着我!”
這樣理直氣壯的話讓蕭紹棠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要怎麼反駁——的確,在他們夫妻之間,是沒有所謂的“機密”這一說的。
白成歡很快拆了信,裡面薄薄的信紙上只有短短的七個字:
“願以函谷關相贈。”
白成歡驚訝不已:
“這是誰啊這麼大方?連函谷關都可以拱手送人了?”
小十的本事她知道,如今他的手底下就開始出現叛徒了嗎?
蕭紹棠臉色沉沉,明白了這信是誰送出來的。
“這是宋長卿送過來的。”
白成歡也瞬間領會過來,聯想到何叢梅說過的話,心中豁然開朗:
“這麼說來,就不是送了,必定是有所圖謀!他想要什麼?是不是真的來救圓慧的?”
不等蕭紹棠回答,她立刻就拍手笑道:
“真是太好了!換,拿圓慧跟他換!這樣的好事兒必須答應他!”
“歡歡!”
蕭紹棠眉頭緊擰,神色堅決:
“圓慧一再想要拆散我們,又對你不利,我絕不可能放過他!”
次日一大早,趙文鬆與軍營中的將士們就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事情。
明明上半夜還好好的兩人,怎麼就收了封信,就鬧了彆扭?
世子妃一大早怒氣衝衝地縱馬跑了出去,世子也跟了出去,不過神色不大好。
直到晌午兩人回來,這情形都沒什麼緩和。
“蕭紹棠,我真的不明白,明明是對我們有利的事情,你爲什麼不同意?”
白成歡覺得自己要被氣死了。
蕭紹棠卻還是固執己見:
“因爲我就是不想放過圓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