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北侯向來不管後宅的事情,聽了這話就詫異不已:
“府裡這些事情交給高嬤嬤和朱氏就好了,你一個男子,好好地插手算什麼道理?”
“兒子也不是事事都要管,只不過掛個名兒,給高嬤嬤撐個腰罷了。若是父親不喜歡,那我不管就是了。”
徐成霖並沒有堅持到底。
威北侯琢磨了一下卻還是同意了。
“你想清查就清查吧,只不過這個時候有什麼事情也先捂着,別輕舉妄動至於高嬤嬤,她跟着你母親這麼多年,等閒人到了她面前都不夠瞧的,你也不必擔心。”
兒女都對朱姨娘有意見,兒子這大概是怕朱姨娘欺負高嬤嬤。
徐成霖暗暗鬆了口氣。
上次對林嬤嬤下毒,差點引得母親探究,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要不留痕跡地將這件事情處理乾淨。
誰知道剛要出二門,就有婦人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世子爺留步,婢妾想問世子爺幾句話!”
這帶着卑微的聲音微微有些耳熟,徐成霖回過頭去,看到的人卻正是朱姨娘。
朱姨娘一身顏色暗淡的醬色衣裙,素面朝天,猛然一看,比她從前花紅柳綠刻意裝扮的模樣至少要老了十幾歲。
而從前,朱姨娘向來說話做事都是挑着尖兒的,如今居然成了這樣,難不成她還真的從此安分了?
徐成霖走得快,朱姨娘追的辛苦,好不容易小跑着到了近前,還有些微微的喘氣。
卻是顧不得氣息喘勻,就連忙向徐成霖行了禮,小心地問道:
“世子爺從東南迴來,可否能告知婢妾一聲,二小姐,她如今怎麼樣了?”
徐成霖打量了她一眼,皺着眉沒有說話。
年過三旬的婦人眼角已經橫生出了細紋,眼底的囂張跋扈之氣一朝散盡,從前那個貌美如花恃寵而驕的朱姨娘,就好像是他記憶裡的一個幻影,從來沒存在過一般。
一個人,居然能改變得這麼徹底?
見徐成霖不說話,朱姨娘有些慌了,聲音裡更見卑微哀求之意:
“世子爺,婢妾知道,二小姐從前被婢妾教的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定然是給您添麻煩了,可她也得了教訓了,畢竟也與世子爺血脈相連……還請世子爺多看顧些!”
徐成霖從來沒見過這樣完全將自己低到塵埃裡去的朱姨娘。
要知道很多年以來,朱姨娘的行事做派,簡直就是京城權貴家小妾的範本。
如今忽然這樣,他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朱姨娘能不再給人添堵,也算她知道好歹。
而那還在東南與林稻城整日裡廝打的徐成意
徐成霖轉眸看了朱姨娘一眼:
“她如今是林家的當家夫人,沒什麼不好的,只要你們安分,我自然會照應。”
林稻城如今已經帶兵前往江南,林家後宅徐成意一手遮天,想必日子過的好的很。
徐成霖的話聽在朱姨娘耳朵裡就是威脅,她將頭更垂的低了幾分,連連應道:
“婢妾定然謹記世子爺的吩咐。”
徐成霖也不願意跟她多說話,點點頭,就走開了。
朱姨娘在他身後又跟了兩步,欲言又止卻最終沒有說什麼。
她心裡的那些猜度還是要跟夫人親自說吧。
徐成霖乘馬車親自去了莊子上。
林嬤嬤還是那樣昏迷不醒,卻奇異的吊着一口氣,一時之間性命倒是無虞。
“她不是中毒很久了嗎,怎麼現在還活着?”
被徐成霖挑出來問話的莊頭看着徐成霖的臉色,一時揣摩不出來世子爺這話裡的意思。
這是希望林嬤嬤活着,還是不希望林嬤嬤活着呀?
想了想,他決定實話實說。
“宮裡淑太妃娘娘身邊的秀容姑姑常常命人送些藥材出來,也時常親自來探望她老孃,再說夫人又交代過了,着意看着林嬤嬤,小的們就盡心看顧着,這林嬤嬤也是命硬,也就這麼挺了過來。”
徐成霖默然想了想,還是轉身走了。
原本他想悄無聲息的弄死林嬤嬤的,但沒想到這個林嬤嬤居然被母親看在眼裡,又有秀容那個親女兒,一時半會兒還得留着她了。
秀容再次趁着出宮的時候來看望自己老孃時,莊頭就滿面笑容的恭維她:
“林大娘當年到底是老苦功高,伺候過老夫人的人,不單夫人吩咐了要照顧,就連世子爺也親自來看望過,這也是秀容姑姑您的體面。”
卻不知道秀容聽了這話心中大驚,甚至顧不得多留,匆匆返回了宮中稟報了淑太妃。
“太妃娘娘,會不會是當年的事……”
這一直是秀容心底的一個陰影。
淑太妃卻心思完全不在這上頭,聽了這話,不耐煩地道:
“你老孃已經不能說話了,除了你我二人,這世上還有誰能知道這事兒?你也別自己嚇自己了,咱們趕緊商量正事要緊。”
聽淑太妃這樣,秀容只得收了心底的疑慮,開始擔憂起另一樁事情來。
雖然如今她們手裡的人手沒有從前那樣便利,朝堂上發生的事情過去了兩三天她們纔打聽出來。
方含東居然提出交出當年的兇手去平息秦王府的怒火那當年將秦王妃推下金河的人,所謂的兇手,不就是淑太妃嗎?
這些朝臣們打仗不行,出這種餿主意倒是在行!
秀容心裡恨恨地想道,卻不能把這話說到明面兒上。
“皇上並沒有向秦王府妥協的意思,太妃娘娘還請放寬心。”
想來想去,也只能乾巴巴的安慰了一句。
淑太妃不由的怒了:
“平日裡看你挺機靈,怎麼這個時候主意全無?”
秀容無奈,也只能沉默了下來。
都說人不能做惡事,這個時候到了這個地步,焉知不是……
“本宮也算是看出來了,憑着朝廷的這點兵馬,遲早打不過秦王府,本宮決不能這樣坐以待斃!”
淑太妃在秀容面前來回轉,煩躁地自言自語了幾句,下定了決心,轉身道:
“去找侯爺!告訴他,我要見他!”
秀容猛地聽到淑太妃這樣說,就沒有動彈。
淑太妃早就跟侯爺鬧掰了,這個時候去找侯爺,他會理會淑太妃嗎?
淑太妃看出了秀容的遲疑,更是惱羞成怒:
“你只管去你的,我就不相信到了這個地步,他是我的親哥哥,他能眼睜睜的看着我死?要真是那樣,老夫人在地下也不會饒過他!”
秀容也只能轉身出去吩咐人去侯府求見威北侯了。
淑太妃這時候能想起侯爺來,也算是一條明路。
只要威北侯這個親哥哥願意護着太妃,那無論是現在的皇帝還是以後的秦王,誰也不能當真拿太妃怎麼樣。
只不過想一想淑太妃多年前對威北侯府做的事情,秀容心裡就不禁跳的厲害。
威北侯雖然並不清楚自己妹妹當年做的事情,卻完全不理會淑太妃這遲來的親情。
“回去告訴你們太妃,人在做,天在看,當年她做過什麼事情,如今就不要害怕有報應。”
自從淑太妃當初幫着徐成意在宮中胡鬧開始,威北侯就對這個妹妹死了心了。
再加上後來猜測出來當年秦王妃就是遭了她的毒手,確定了就是他給皇帝下藥讓皇帝絕嗣,威北侯真是恨不得從來就沒有過這個妹妹。
無論是哪一樁哪一件,簡直都是想要徐家滅門!
如此陰毒刻薄的人,他真的是再也不願意看見她了。
去威北侯府求見的內侍戰戰兢兢地將威北侯的話複述了一遍,就被淑太妃隨手抓起一個香爐扔過去砸破了額角。
“他說這話什麼意思?我有什麼報應?我當年做這件事,也是因爲先帝,要報應也是報應先帝,與我有什麼關係?!”
或許是因爲心虛,聽了這話淑太妃暴怒異常。
秀容擺擺手讓那個內侍下去了,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畢竟當年先帝只是暗示了一下,是淑太妃自己爲了爭寵,搶先對秦王妃動了手。
誰又能想得到,當年後宮嬪妃人人爭着去做的事情,到了如今居然還有被算總賬的一天!
“他是我的親哥哥,爲什麼會這樣對我!定然都是石玉珍攛掇的!”
淑太妃越想越氣,卻也無可奈何,在心裡狠狠地將自己的哥哥嫂嫂詛咒了一遍。
詹士春聽說以後,冷冷一笑,覺得威北侯說的“報應”兩個字,真是好極了。
徐淑寧做了一輩子的孽,如今終於連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看來不用他再對她動手,髒了自己的手。
袁京帶着三萬人馬已經到了冀州。
雖然倉促調動起來的人馬跟一路磨刀霍霍的秦軍比起來略遜一籌,但袁京是個勤於操練兵士的武將,也算是有幾分本事,比死在虢州的永昌伯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秦軍一路東進,終於在冀州遇到了真正的敵人。
每前進一縣一城,都變得前所未有的艱難起來。
皇帝同時也在趙詩真的提醒下給遠在魯州的東山王與徽州的東安王下了勤王的旨意。
且不說這兩個手中並沒有多少兵力的藩王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單說朝廷的聲勢,也就這麼逐漸浩大了起來。
秦軍與朝廷的官兵就這樣在冀州膠着了半月有餘,直到北方的寒風越來越凜冽,秦軍也不過是佔據了冀州一半的土地而已。
“天氣越來越冷了,我們必須要速戰速決,趕在下雪之前攻下冀州府城。”
蕭紹棠在營帳裡跟站滿營帳的將官們分析秦軍目前的處境。
這些士兵大多數都是從西北一路跟過來的,對於天寒地凍的惡劣環境倒是不怕,只是長久這樣下去,難免會折損兵將,動搖軍心。
“你們可有什麼良策?”
“主要是冀州軍那些王八蛋龜縮在城中不肯出來,不然老子定要殺他們個落花流水!”
其中一個副將恨恨地說道。
蕭紹棠點點頭,這的確是一個問題。
冀州府城城牆寬厚結實,袁京又指揮得當,城頭常年備着滾木與火油,秦軍想要攻打進去,着實是不容易。
甚至爲了減少傷亡,蕭紹棠這些日子並沒有下令讓士兵強攻。
“世子殿下,要末將說,咱們不如直接攻城門,由世子妃打頭陣,想必用巨木也能轟開。”
“去你的,你出的都是什麼餿主意,幾萬個男人杵在這裡,怎麼能讓世子妃來做這種事情!”
“我這也不是正跟世子殿下商量嘛……”
幾個人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說的熱鬧,卻始終提不出什麼正經意見。
的確,蕭紹棠是絕不會讓白成歡再去打頭陣的。
當日成歡兩次爲了救他,都將雙手弄得鮮血淋漓,卻不知傷在她手上,實在是傷在他心裡。
如今好端端的,他絕不會再讓自己的女人再去吃這種苦頭。
趙文鬆則是一直不說話,撇了幾眼一邊沉默站着的章士德,開口道:
“章千總常年帶兵打仗,想必是經驗豐富,怎麼這個時候卻一聲不吭了?難不成還是對世子殿下有意見?”
章士德自從歸順了秦軍以來,就一直是沉默寡言的樣子,平日裡只管埋頭打仗,不要命一般的衝殺,但是對於軍務戰術他是半個字都不肯多說。
這會兒被趙文鬆嘲諷,他也只當沒有聽見。
趙文鬆又陰陽怪氣的說了幾聲,見他仍舊不理會,才冷哼了一聲,轉過頭去不再理他。
白成歡一直安安靜靜坐在簾後聽他們商量,卻到最後也沒聽他們商量出個結果。
到底還是一路太順利了,現在遇到困難,這些人想必都還沒有適應過來。
蕭紹棠打發走他們進來跟白成歡說話的時候,就不由得感嘆道:
“這些人吶,都是將才,卻沒有一個帥才!想讓他們好好動動腦子,怎麼就這麼難!”
白成歡深知蕭紹棠是想磨練那些人獨當一面,可惜不是人人都願意動腦子的。
“罷了,他們原本就是猛將,而非謀士,你今日也真是爲難他們了,咱們還是將袁先生與五哥請過來,正經地商議出個對策來吧。”
離開虢州的時候,何叢梅經不住蕭紹棠的一再糾纏,只得跟着他們一起來了冀州。
不多時,人就被盡數請了過來,就連趙文鬆也被重新請了過來。
幾人見禮過後,袁先生就看向了蕭紹棠:
“世子殿下先說說您的想法吧。”
蕭紹棠與白成歡對視了一眼,才道:
“我與世子妃的意見一致,都是四個字,圍魏救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