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在耳邊呼嘯,暮色漸漸籠罩了下來。
蕭紹棠馳馬跑了一陣子,就已經入了炎陵縣的境內。
他回頭望了望跟在她身後的白成歡,伸手將自己的大氅解了下來扔向她:
“還說要生娃娃呢,非要跟我出來挨凍做什麼!”
白成歡又將大氅扔了回來,惱羞成怒:
“你知不知羞啊一整天就把這話掛在嘴上?你自己穿好,我凍不着!”
說完一馬當先就跑了出去。
剛剛重生的時候被那母女兩個惡僕按在冷水裡泡了一個時辰,連個噴嚏都沒打,白成歡纔不相信自己會凍着!
蕭紹棠嘿嘿笑了兩聲,趕忙跟了上去。
他自然知道她強悍,可是在他心裡,她依然是個琉璃易碎,需要他好好呵護的女子。
尤其今日冷不丁地說要給他生娃娃,簡直讓他的心裡柔軟得像一灘水。
四喜早就帶着人去前方打聽了,很快就回來了,剛好與他們迎頭碰上。
“世子殿下,鄭保保果然是去了京衛大營!”
說完又忍不住心急如焚:
“炎陵縣繁華,人口衆多,鄭保保少說也帶了一千人出去,動靜這麼大,又是大白天,處處都是痕跡,他也真是膽大包天,也不怕這麼點兒人被張君光全滅!”
蕭紹棠望了望已經完全黑沉下來的天色,一語道破了鄭保保的意圖:
“他去根本不是誠心要與張君光拼命的,他是爲了挑釁生事!不然哪有由頭開戰?”
四喜一想也確實是這樣,鄭保保雖然急於立功,但他不是傻子。
但要是被他挑釁,那這場仗,不打也得打。
四喜心裡這麼一想,越發心急如焚,拍馬與蕭紹棠一同向京衛大營的方向而去。
炎陵算是燕山一帶比較平坦的地塊,在夜色中一眼望去,盡是冬日草木凋零之後的蒼茫之色。
這樣的地勢,一千多人的行跡是根本藏不住的。
一行人又行了七八里,就望見了前方黑壓壓一大片的人影,只不過這個地方離京衛大營也只剩下區區三五里的距離。
“他們早就跑了出來,怎麼現在還在這裡?”
雖然追上了他們四喜鬆了一口氣,但是這時間也對不上啊!
白成歡看了看越發濃如墨的夜色,命四喜熄了手中的火把:
“無非是想着天黑了再動手,他也怕被人一鍋端!那咱們也就不打草驚蛇了,火把熄了!”
鄭保保這樣,肯定是打算偷襲一下,然後就跑,將戰火引向秦軍。
畢竟如今兩軍對峙,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只需要一個引子,戰火就能燃燒起來!
四喜看向蕭紹棠,蕭紹棠無聲地點點頭,然後伏低了身子,無聲地驅馬向着蒼茫的夜色而去。
鄭保保在草叢裡伏了一天,已經凍得渾身僵硬了,但是想想目的還沒達到,他咬了牙繼續堅持。
過了一會兒,鄭保保手下的親兵就過來找他。
“鄭將軍,兄弟們都已經撐不住了,咱們什麼時候動手?”
鄭保保望了望依舊燈火通明的京衛大營,恨恨地道:
“這些人到現在都還如此戒備,還是再等等吧!”
親兵就有些發愁。
他們已經出來一天了,就算世子殿下再疏忽,這個時候也一定發現了他們的行跡,要是再不動手,那這次違抗軍令跑出來就變得毫無意義。
鄭保保也是心急如焚。
一路從西北過來,他一直都是急先鋒,打頭陣沒有問題,只要勇猛不怕死,都是速戰速決。
這樣在天寒地凍中潛伏上整整一天還從來沒有過。
可要是在這個敵人尚未放鬆警惕的時候衝出去,他跟這一千人馬,落在張君光的手裡,那估計是死無全屍的。
越想越心焦,鄭保保站起身來,環顧了一圈身後,卻發現他帶出來的人中,很多人都已經站了起來,在活動已經被凍僵的胳膊腿。
鄭保保頓時就怒了,壓低了聲音怒喝:
“誰許你們如此放肆!”
雖然是夜裡,這麼多人黑壓壓站在這裡,這不就是明晃晃的活靶子嗎?
那些士兵看不清鄭保保的臉色,但都知道他發怒了。
就有人忍不住哀求道:
“還請將軍恕罪,實在是小的們手腳沒有了知覺,再這樣凍下去,手腳就保不住了!”
這話一說,更多的人都開始心有慼慼大家都是在西北待過的人,在這樣嚴寒的天氣裡,一直這樣凍下去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他們都很清楚!
鄭保保也很清楚。
他只能朝自己已經凍僵的雙手哈了一口熱氣,然後做出了讓步:
“那也別都杵着給人看見,差不多了都給我藏好!”
一羣士兵聽見這話,頓時都開始亂紛紛的活動起來,攪得荒原上的草木一陣嘩啦亂響,誰也沒有聽見這響聲中還有什麼不同。
活動了一陣子,鄭保保就準備繼續在自己的藏身之地窩着,剛剛蹲下來,就覺得脖子上一涼,他立刻僵在了原地不敢再動
作爲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武將,他非常清楚這冰涼的感覺是怎麼回事兒,這是有人將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鄭保保耳邊隨即傳來四喜低沉的聲音:
“鄭副將千萬別亂動,不然誤傷了你的性命,那可就不好了!”
鄭保保頓時如墜冰窟,四喜來了,世子殿下還會遠嗎?
荒原上的草木起伏了一陣又一陣,當這一千多人的秦軍悄悄撤退的時候,京衛大營中的張君光緊繃的心絃也悄悄鬆了一下。
他與威北侯當年有同袍之誼,京中能有人來跟他說皇帝要禪位,估計也是威北侯手下留情,故意在指縫中露出了個人來。
其實也是在告訴他,皇帝都要禪位了,你張君光還在較真個什麼勁兒?
如果說剛駐紮到此地的時候,張君光還抱着拼死一戰的信念,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張君光的心裡也漸生疲憊之感。
皇帝都不要自己的江山了,他再怎麼跟秦軍拼命,都顯得像是一個笑話。
所以今日他明明知道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有一千多的人馬潛伏,卻始終沒有主動出擊。
他手下的將士,都是些庸庸碌碌之輩,大多數人都是自幼生長在繁華富貴之地,從沒有經歷過刀兵戰火。
這樣的人對上如狼似虎的秦軍,兩個打一個都未必能打得過,不過是白白犧牲了性命。
既然秦軍並沒有動手,他也就乾脆順水推舟,敵不動,他不動。
等到秦軍真要動手的時候,那再容他以身報國吧!
蕭紹棠命人押着鄭保保先回去,自己帶着人殿後,以防京衛大營中有人察覺追出來。
但是自始至終,他們的身後都寧靜一片。
白成歡不禁嘆道:
“看來威武將軍也並不想開戰,大家都知道人命可貴,不想白白葬送。”
她曾經聽父親說起過威武將軍張君光,絕不是稀裡糊塗,連這這麼多人馬都發現不了的人。
“可惜鄭保保卻利慾薰心,無視千萬人的性命,只爲爭功!”
蕭紹棠一想到這個,就心中冒火!
白成歡只得又好言安慰了一番,兩人才並騎往回走。
路過一處樹林的時候,蕭紹棠隨意一眼掃過去,卻發現樹林裡有火光,他頓時警惕起來:
“小心有埋伏!”
白城歡也心裡一驚,勒住馬停在了原地。
很快前去打探的人就回來了,神情頗有些奇異:
“世子殿下,世子妃,前面是有人……有人在燒紙……”
“燒紙?”
蕭紹棠和白成歡不約而同的失聲問道,緊張的氣氛也去了一大半。
“罷了,可能是有人在祭奠故人吧,咱們還是不要過去打擾了。”
白成歡就打算走開,蕭紹棠卻執意要過去看看:
“我倒要過去看看,是哪個傻子大半夜在這裡燒紙,也不怕燃起山火燒了整個炎陵!”
白成歡這纔想起來,此時正值天乾物燥的季節,的確會有這種可能。
她也就跟了上去。
幾人剛一靠近樹林,就聽見有人在念念有詞。
“你當時死的冤枉不冤枉,我也不知道,但是你也不能因爲你一個人死了,就害了我們這些老百姓……”
“所以,徐成歡,求求你了,你就算是個鬼魂,你也趕緊出來見那昏君一面,讓他死了這條心,趕緊讓位,讓天下太平,讓我回京城去繼續我紙醉金迷的好日子吧,求你了!”
冬日的夜格外寂靜,那人的碎碎念清晰無誤的傳入所有人的耳中。
皇帝明明是要見成歡,這個人卻在這裡祭拜故去的孝元皇后,雖然言語算不上恭敬,但是蕭紹棠還是一瞬間心如明鏡
原來成歡真的是……
但他還來不及多想下去,就有一陣風從他身邊掠過,衝着那個正在念叨的人直直就過去了!
“你這個混蛋在幹什麼?”
張維功正燒紙燒得心驚膽顫,就被忽然撲出來的人影踹了一腳,嚇得一下子蹦得老高,一眼瞥見白茫茫的一個人影,立刻驚悚的大喊起來:
“鬼啊!有鬼!”
白成歡生前就看張維功不順眼,重生的時候又聽白炳雄轉述他的那些“孝元皇后死得好”的歪理。
偏偏這時候又撞上他在這裡胡說八道,被蕭紹棠聽個正着,心裡一團火就冒了上來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這傢伙處處敗壞她的名聲,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堅決果斷,直接一腳就把張維功踹翻了!
“你在這裡鼓鼓叨叨不就是想見鬼嗎?這會兒倒是怕鬼了?晚了!”
她還嫌不解氣,一腳就踩在了張維功的身上,將他死死地踩在了地上,想要狠狠的教訓一頓,話到嘴邊又只能生生拐了個彎,居高臨下地斥道:
“深更半夜不好好待着,居然敢在這荒郊野嶺燒紙,這是想禍害誰?!”
張維功幾乎要哭了他不過是出來給徐成歡燒個紙,他招誰惹誰了?
好在張維功人雖然混蛋,眼色還是有的。
他已經看清楚了,眼前這些人並不是什麼鬼,反倒個個盔甲着身,這可絕不是官兵的盔甲!
這可不就是秦軍嘛!
張維功一頭紮在地上,再也不敢去看那些人,唯恐被人認出來他就是威武將軍的親侄子,不然他很可能小命兒就交代在這裡了!
心裡卻忍不住暗暗腹誹,徐成歡果然是個禍害,他每次攤上她就沒好事兒!
從白成歡反應過激的一剎那,蕭紹棠就後悔了他真不該過來的,這樣的情形,只會讓成歡尷尬之下心裡更難過。
既然已經決定什麼都不再問,什麼都不再探究,何必要在意這些呢?
蕭紹棠就笑着走上前去,將地上的人從白成歡腳下解救了出來:
“好了好了,這個人想來也是無意的,警告他一番也就是了!”
白成歡很順從地收了腳,才又對張維功惡狠狠的道:
“再敢胡言亂語,我絕不會放過你!把火滅了!要是敢燒了山林,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張維功哭兮兮地應了,一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可憐樣兒。
直到一行人再次遠去,將張維功一個人丟在了黑漆漆的林子,他連滾帶爬往外跑的時候,才覺出不對來。
“那個兇得要死的女人,怎麼兇起來和徐成歡那個凶神那麼像啊?”
這天底下敢打他的女人,可不就只有徐成歡一個人嗎?!
難不成他燒個紙還真把徐成歡給招來了?
張維功幾乎要嚇瘋了,回到京衛大營就扯着張君光問:
“伯父,皇帝要見的到底是哪個成歡?”
“這還有幾個成歡?不就是秦王世子妃那一個白成歡嗎?”
張維功聽了這話一個人怔了半晌,將皇帝招魂的事情前前後後想了一遍,忽然又哭又笑:
“雖然有些嚇人,不過,我們張家大概是能保住了!”
徐成歡,你是真的沒有死,轉生他人了嗎?
秦軍軍營,鄭保保被捆了起來等待發落,王大順則是在看見鄭保保被抓回來的時候,就長嘆一聲全都招了。
雖然這個時候他招供與否都已經沒有意義了,但袁先生等人念在他態度良好的份兒上,都紛紛向蕭紹棠求情。
蕭紹棠對鄭保保刻意放縱,爲的也只不過是殺雞儆猴,並不是要將所有秦王府的戰將都一網打盡。
也就順水推舟放過了這些沒有參與私自出兵的副將。
而對鄭保保的處置,則很是令人爲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