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成歡在威北侯府住了幾日,天還沒有放晴,紛紛揚揚的大雪就又壓了下來。
“都說瑞雪兆豐年,看來來年會有一個風調雨順的好年景,真是好雪!”
威北侯夫人望着紛紛揚揚的大雪,不由地讚歎了一句。
讚歎完了,卻又回頭向着白成歡笑到:
“看來這真是該着秦王府昌盛起來!”
雖然天氣愈發冷了起來,但因爲家中即將有喜事,威北侯夫人的心情明顯還是很不錯的。
對此,白成歡深以爲然。
去年夏季大旱,冬天卻狠狠的下了幾場大雪,當時堪稱民不聊生。
但是到了今年夏天,蟲災減少,水源又充沛,以土地爲生的百姓們就漸漸地緩過了勁兒來。
只要今年冬天不似去年那樣落雪成災,可以想見來年必定會是一個豐年。
而威北侯夫人更深一層的意思,白成歡也心知肚明
若是能趕在年前禪位,秦王入主京城,明年就是登基之後的第一年。
一個風調雨順的豐年,對江山穩固來說,有的時候簡直是可以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譬如蕭紹昀,若是沒有去歲那場大旱,他的江山也不可能這樣摧枯拉朽迅速崩塌。
而在榮熙院伺候的下人聽了這話,都將頭垂的更低了一些,心裡卻是十分警醒,對於白成歡的恭敬頃刻間又多了好幾層。
能進榮熙院伺候的,都是聰明伶俐的人,儘管對外面的風雲變幻,她們知道的並不確切,但這大齊的天的的確確是要變了。
而她們眼前的這個尚且是少女模樣的女子,也絕不可能再僅僅是昔日那個虢州武官家的長女,和威北侯府的義女。
有朝一日,她終會成爲母儀天下的皇后。
或許在以後的人生裡,她們這些伺候過秦王世子妃的人,尚能對自己的子孫誇口一句,她們曾與皇后娘娘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過。
甚至,如果伺候的好,能入了秦王世子妃的眼,將來的前途又是另一番光景。
這樣的心思一起,迅速在威北侯府中蔓延開來。
連日以來,往白成歡面前湊的人就多了起來,白成歡只要稍微在府中走走,就有面目陌生的丫鬟冒出來,或是端茶倒水,或是殷勤地要跟着服侍,而知道她有孕的人又少之又少,好幾次都差點被衝撞。
這樣的情形,就連威北候夫人連連在府中申斥了幾次,都沒有減少。
雖然白成歡如今身爲白家女,但是她骨子裡還是那個不喜歡與人過度交往的徐成歡。
對於這些往她面前湊,卻居心不一的人,她到底還是不喜的。
所以她也越發少在府中走動,只跟在威北候夫人身邊忙碌,爲徐成霖挑選成親要用的一應物事,籌備方方面面。
因爲威北候夫人只有徐成霖這一個親生兒子,徐成霖身爲威北候府的世子,又到了這個時候才得以順順當當的成親,威北候夫人樣樣都是要最出挑兒的,樣樣件件都要親自過問,兩個人忙碌起來都有些不夠用。
威北候夫人不由得就愧疚又發愁:
“你這是有了身孕懶怠動彈,還是被那些胡亂往你面前湊的人嚇到了?從前只擔心他們不盡心,如今這盡心得過了頭,也不是什麼好事兒!”
白成歡也不以爲意:
“無妨的,反正天冷,我更願意待在屋子裡陪陪孃親,不礙事的。”
“嗨,孃親本該帶你出去散散心的,可這最近又事多忙亂,思賢如今也不好往咱們家來,你大姐和你婉柔表姐也不在京城,你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還要辛苦你跟着我忙碌!”
威北候夫人真是煩惱完了又心生期盼:
“如今只能盼着你們都能早些安定下來,讓思賢早早地過了門,成了咱們家的人,孃親就能少些憂愁了!”
白成歡就笑着打趣道:
“孃親現如今只盼着思賢早些過門,等思賢過了門正兒八經成了我嫂子,孃親是不是又該急着抱孫子了?”
要是別人打趣這話,威北侯夫人定然要謙遜的否認一番,但對着自己的女兒,她一點兒都沒有遮掩心思,痛痛快快的承認了:
“難道你不急?眼見着你哥哥這麼大了,跟他年紀差不多的世家公子,孩子都好幾個了,你這個妹妹都要做母親了,他這纔剛剛要成親,我怎能不急?”
白成歡就抱着威北候夫人笑道:
“孃親只管放心,哥哥和思賢將來定然會讓您和爹爹子孫滿堂的!”
“阿彌陀佛,被那安竹林耽誤這許多年,總算是好起來了!”
威北候夫人唸了一句佛,整個人都煥發着喜氣洋洋的光彩,白成歡頓時覺得又舒服又舒心。
從她死去那一天起,家裡就被愁雲慘霧籠罩了,而如今,終於能夠撥雲見日,迎來安寧幸福的日子了吧?
因爲局勢尚未徹底穩定,京城還被威北候府嚴格把控,如今入了夜的京城宵禁比從前嚴了十倍不止。
董崢更是日夜不敢離,幾個城門輪流巡視。
這一日入了夜,城門內外早就沒有了人影與車馬的蹤跡,西城門卻有兵士來報,有人夜扣城門。
“這個時候,誰敢來?”
雖然總覺得不可能再出什麼幺蛾子,但是董崢絕不敢掉以輕心,立刻就趕往了西城門。
宏偉的城樓下,一隊人馬佇立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幾乎與蒼茫夜色融爲一體,雖然寂靜無聲,但是寒夜中透出來的威勢,卻讓人一眼看過去,再難忽略
那是與他們這些看守城門,尚且沒經歷過殘酷戰爭的士兵不一樣的氣息,在刀光劍影,屍山血海中穿行過來的殺氣!
董崢只覺得喉嚨有些發乾,心中存着疑慮頓時化作了七八分的篤定,提高了聲音喊道:
“來人報上名號!”
只見爲首的那人仰起頭來,一張被盔甲遮住的臉在夜色裡讓人看不清楚。
但是隨着他手起弓開,一張薄薄的紙被箭頭帶着,準確無誤地飛上城樓,精準的落在董崢的腳邊,帶着凌厲之氣,但也帶着幾分和氣。
董崢悄悄地將提着的那口氣放下了,俯身撿起那張紙打開,火把照在上面,只見一個大大的“秦”字帶着肅殺之氣撲面而來,旁邊還印着一個小小的印記,正是威北候給他看過的秦軍的手信!
那七八分的篤定立刻就成了十分的篤定,董崢再沒有遲疑,親自去開了城門。
火把將城門處照亮,那一隊人馬依次而入,爲首的人摘下頭盔,向董崢微微頷首示意
那張臉正是董錚在秦王世子大婚那一天見過的新郎官的面容!
“末將董崢參見秦王世子殿下!”
既然早已選擇效忠,到了這個時候,董崢絲毫也沒有猶豫的單膝跪地,向秦王世子行禮,以示臣服。
但是他耳邊響起的,卻不是如同皇帝一般,那樣冷冰冰的一句“平身”,而是一句足夠和藹的問候:
“董將軍辛苦了,多謝董將軍爲大齊看守門戶!”
董崢驚愕的擡起頭來,秦王世子卻已經重新將頭盔帶上,遮住了他的神情,與他滿身肅殺之氣完全相反的話音讓人心中一暖:
“以親戚來論,本世子還當稱董將軍一聲姐夫,待他日有空,再請董將軍一聚!”
董崢事後已經完全忘了自己當時是如何回答的,但是那客客氣氣的一句“姐夫”,卻足以讓他在這朔氣深重的夜裡滿心火熱,並且對蕭紹棠保持了一生一世的忠誠
他本低微,跟着威北侯府襄助秦王造反,也不過是爲了董家的前程,是爲了選擇一個能讓他更加榮華富貴的君王,至於尊重,親近,與感激,都是想一想都覺得奢侈的東西。
可今夜,經過城門的這個人,卻讓他從遙望中一睹真容,態度溫和親切,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他在這場翻天覆地的鉅變中,真正的意義!
良久之後,董崢才聽到身邊有跟隨的侍從悄聲嘀咕:
“都這個時候了,秦軍的人進京城做什麼呢?”
董崢立刻回頭斥道:
“閉嘴,少多話!”
是,如今秦王世子要進京城,根本無需這樣夜半時分遮遮掩掩,可要是讓人知道秦王世子不在秦軍之中,那駐紮在城外的威武將軍張君光,萬一想不開又要去跟秦軍死戰,豈不是麻煩?
不過,京中事務已經有秦王府麾下的兩個謀士帶着人過來接手了,秦王世子殿下這個時候進城做什麼呢?
夜色中,繼續巡視的董崢靈光一閃,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那天好像聽岳父說過,秦王世子妃如今住在威北侯府中,難不成,秦王世子深夜進城,是要去探望世子妃的?
董崢想到這個可能,心中頓時震驚疑惑,什麼滋味都有。
已經威震天下的秦王世子,還是心心念念只牽掛着一個女人,真有這種事情嗎?
只可惜他的妻子徐成如不在京城,威北候府後宅的事情,怕是不能打聽的那麼清楚了。
白成歡這幾日雖然活動少了,但是操心的事情卻比往日多得多,再加上可能是有孕的反應漸漸顯現出來了,居然有些嗜睡,天剛剛擦黑就已經睡下了。
到了深夜,正是她睡得香甜的時候,就連身邊多了一個人都沒有絲毫的察覺。
見過了威北候夫人之後,蕭紹棠就直奔白成歡這邊來了。
只餘高嬤嬤笑容滿面地恭賀威北候夫人:
“三小姐如今能得這樣一個夫婿,夫人也該放心了!”
威北候夫人也十分滿意:
“怕成歡知道了他要來,會等着他不肯早睡,沒有驚動成歡,也算是他有心了!”
只要蕭紹棠一心一意地對成歡,她也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
蕭紹棠也沒有命人點燈,稍稍梳洗了之後,就在白成歡身邊躺下了。
就着帳外昏暗的一道燈光,他眼神貪戀地流連在安睡的女子容顏上,遲遲不肯合上眼。
“歡歡,我已經有六天沒有看到你了……我很想你,你想不想我?”
明明知道身邊沉睡的人聽不到,他還是情不自禁地喃喃,輕輕的吻和他溫柔的撫觸如同羽毛一般從她彷彿會發光的臉上拂過。
睡夢中的白成歡似乎是覺得有些癢癢,揮手將他推到一邊,睡夢中的人是不知道控制力道的,蕭紹棠差點被推得摔下牀去。
好不容易穩住了自己沒有掉下去,蕭紹棠又忍不住伏在她枕邊笑個不停他的歡歡這麼厲害,他也不必擔心她被人欺負了!
“歡歡,歡歡……”
彷彿是要把這些天沒有喚出來的名字都一次叫個夠,蕭紹棠毫無睡意,不停的在她耳邊低聲呼喚。
白成歡夢裡只聽見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叫她,本能的就咕噥了一句:
“蕭紹棠……”
然後二話不說,伸出雙臂緊緊地摟住了蕭紹棠的脖子。
剛剛從摔下牀的危險中脫離出來的人,頓時又陷入了被勒死的危險之中,但是他絲毫也沒有掙扎,反手將她緊緊抱在了懷裡,滿心歡喜。
只不過他的手還是及時覆在了她的小腹上,腦子裡頓時開始胡思亂想
他的蕭紹棠的孩子,大概沒那麼脆弱,不怕他孃親亂動吧?
就是不知道是個男娃娃還是女娃娃,又長得像誰多一點呢?
一夜的時間在蕭紹棠的感覺裡,實在是短暫至極。
天光微熹的時候,他就得回秦軍的軍營裡去了。
如今秦軍幾萬將士都在城外等候,被袁先生與何叢梅帶入京城的,不過萬餘人,而他這個秦王世子在這種時候,就格外需要天天在軍營中露面,以穩定人心,更不能讓人知道他擅自離開。
萬般不捨,但也只能離去。
很遺憾跑這一趟都沒能跟她說上一句話,但又不忍心吵醒她,蕭紹棠開始覺得讓她離開自己身邊真不是個好主意。
可要是她留在軍營裡,會不會連這樣的安眠都不會有?
蕭紹棠搖搖頭,水深火熱地起身,悄悄披上外衣的時候,卻被一雙手從身後摟住了腰。
“蕭紹棠,別走好不好……”
蕭紹棠驚喜地轉過頭去,只見她尚未睡醒,但是因爲一夜好眠而如同花蕾初綻一般美好的嬌顏,加上朦朦朧朧的眼神,頓時像是一把火,即刻就能點燃他身體裡某捆乾柴!
蕭紹棠霍然回過頭,掙開她的手,遠遠地跳開他可是開不起這玩笑!
白成歡卻偏偏就在這時候睜開了眼睛,清亮的眼神懵懂又委屈地看着他:
“蕭紹棠,你怎麼在這裡……你這是做什麼,你,你嫌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