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內頓時死一般的寂靜。
小小的一盞冰糖雪梨,都能牽扯到刻意陷害,實在是……
女眷們面面相覷,原本以爲是鄭英娘瘋了,現在看來,是這王慧娘瘋了吧?
孫小姐詫異過後眼底就流露出對王慧孃的輕蔑。
這是還不死心,非要世子殿下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兒,說清楚厭惡的到底是雪梨還是她王慧娘吧?
要說從前在西北,這麼多閨秀中她最羨慕誰,那就是王慧娘。
有光明正大的嫡出身份,有愛她如珍寶的叔叔嬸嬸,還有秀麗的容貌以及西北女子很少有的嫺雅姿態。
可此刻,她忽然就不羨慕了。
一個人,無論有什麼,如果自己不懂得珍惜,一味糟蹋,那還是什麼都沒有。
這時候卻忽然從蕭紹棠他們身後的屏風後面竄出了一個人影來,指着王慧娘怒道:
“我見過不少沒良心的東西,就是沒見過你這樣黑心肝的東西!”
憤怒的小丫鬟即使穿着厚厚的棉衣,也氣得胸前一陣起伏,正是怒氣衝衝的阿花。
“昨兒你來找世子妃哭訴你嬸孃苛待你的時候,世子妃就不該同情你,還送你衣服穿,你就是隻白眼狼!”
“不是你假模假樣地在世子妃面前咳嗽裝風寒,世子妃能給你添這冰糖雪梨嗎?你以爲你多大臉?是你陷害世子妃還差不多!”
原本正要伸手去扯王慧孃的王夫人忽然就頓住了,伸出去的手慢慢地遠離,最終指向王慧娘,不可置信:
“你,你跟世子妃哭訴我苛待你?!”
王慧娘這才真正感到了幾分絕望她原本是覺得,以白成歡的性子,既然決定不插手這件事,那也就不會再說出來,卻沒想到她那日的所作所爲都被一個小丫鬟盡數抖落了出來!
是不是,要是世子殿下徹底厭惡她以後,她就再也沒有退路了?
王慧娘立刻向前膝行兩步,梨花帶雨地對着蕭紹棠喊道:
“世子殿下,我真的不知道您厭惡梨子的味道,真的是世子妃陷害我!”
阿花見到了這個地步這個人的臉皮還能這麼厚,也是要氣炸了,想到自己居然還同情過她,立刻就要撲上去廝打王慧娘,被秋雨攔住了,還是止不住怒斥:
“世子妃能知道你想要拿這道梨羹來討人嫌麼?陷害,你有什麼值得世子妃陷害的!”
王慧娘還想說什麼,就被王夫人一把揪住,咬牙切齒地問道:
“王慧娘!我和你叔父養了你這麼多年,將你看得比自家孩兒還要重,你就是這麼報答我的?你三歲就沒了爹孃,我將你捧在手裡,當做自己親女兒一般待着,你如今就是這麼誣陷我的?”
說着,想到這十幾年撫育王慧孃的辛酸,王夫人心中氣恨交加,忍不住流着眼淚看向了白成歡:
“世子妃,我不知道她是怎麼跟您說的,但是您儘可問問別人,可以問問王家的親朋故舊,看看我是怎麼對她王慧孃的!”
白成歡環顧了一圈亂糟糟的四周,以及跪在地上正揪着王慧娘不放的王夫人,深深地嘆了口氣。
好端端的一場宴會,硬是這麼給搞砸了。
本想將蕭紹棠當成魚餌釣釣魚就好的,誰知道魚兒太貪心,不只上了鉤,還想一口將這魚餌吞下去。
不過這樣也好,她是沒有多餘的時間和精力來和這些人多糾纏了。
白成歡向前走了幾步,繞開了面前的桌案,擡手示意王夫人起身。
“那日王小姐過來,我看她穿得單薄,以致於咳嗽不止,有些風寒的跡象,就問了一句,她說只有一件斗篷,洗了尚未烘乾,我看她可憐,就命人拿了件衣裳給她的穿,讓她今日不必強撐着出席這場宴會。”
“但是王小姐很想來,我就又命人添了今日的這道冰糖雪梨給她,但是我也沒想到,王小姐是這樣一個言語不實的人。”
白成歡慢聲細語地將之前發生的事情一一道來,平靜的神態讓周圍的人也都跟着安靜了下來,最後一句“言語不實”算是徹底表明了她的態度。
最後白成歡又安慰了王夫人一句:
“公道自在人心,王夫人不必委屈。”
王夫人心中氣恨,一方面是真心覺得委屈,另一方面也是怕白成歡真的誤會,聽信了王慧孃的話,一錘定音,以後她苛刻的名聲傳了出去,哪個好人家還會願意把女兒嫁到她家?
她可是還有三個兒子未娶妻啊!
此時聽白成歡這樣說,王夫人扯着王慧孃的手才慢慢地鬆開,眼底的憤恨也逐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心如死灰:
“多謝世子妃明鑑。妾身教養了她一場,最後卻得這麼一個結果,也是妾身無能,妾身這就帶她回去,必定不會讓她再給世子妃添麻煩!”
話音裡,帶着一種莫名的狠絕,可以想見,王慧娘從此以後的日子,怕是如她自己所願,不會再好過了。
王慧娘自己也知道這一點,乾脆就豁了出去,狼狽不堪地在地上爬了幾步,伸手去扯蕭紹棠的衣角:
“世子殿下,我到底哪裡惹了您厭煩?您是真的厭惡我,還是畏懼世子妃?”
蕭紹棠皺眉,低頭,手起刀落,乾淨利落地斬了自己的衣角,然後表達了自己的輕蔑:
“本世子如何,與你何干?本世子爲什麼要回答你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不然,斷掉的會是你的手!”
說完,直接牽過白成歡,再也不想讓她跟這種不可理喻的人糾纏,徑直朝外走:
“今日的宴會就到此爲止,以後若是誰還存欺負世子妃的心思,也不必如此麻煩,直接來本世子面前!”
所有女眷都出座跪了下來,大氣不敢出,更不敢再說什麼。
今夜一場宴會沒到底,鄭英娘和王慧娘都鎩羽而歸,誰再有心思,這個時候也不敢出聲。
白成歡被蕭紹棠牢牢地牽着,也只能跟着他走,經過王慧娘身邊的時候,王慧娘正抓着那片衣角哀哀地哭。
白成歡心裡嘆息,若是沒有被人揭穿面目,王慧娘也算是一個好女兒家,如今這樣,也真是可惜了。
原本她還覺得王慧娘不太蠢,既不像鄭英娘那樣力求引起蕭紹棠的注意,也不像李嫦娥那樣只會羞答答的眉目傳情,而是徐徐圖之。
但如今看來,西北的閨秀真是比京城的那些閨秀心底簡單太多了,不知道手腕,不懂得深重的心機,更不知道,情意這東西,不都是僅憑美色就能一蹴而就。
這樣的人,也不知道算是可恨,還是可憐。
兩人走到門口,蕭紹棠轉身,從身後跟着的搖蕙手中拿過斗篷,將白成歡包裹得嚴嚴實實,才帶着她走了出去。
冬夜的夜空格外乾淨,藍黑色的天幕上,繁星的光芒比往常都要耀眼。
白成歡仰頭看了一時,才收回了目光繼續往前走。
“在看什麼?”
蕭紹棠明顯感覺到白成歡不高興。
白成歡也只是笑笑:
“沒什麼。”
她腦海裡的記憶太過血腥,還是不要說出來。
她身邊的這個人到底還是柔和的,凡是私自拉扯他衣角的人,他都是斬斷自己的衣角,而被囚禁在這個軍營另一個角落裡的人,他是真的會砍掉那些宮女的雙手。
曾經她以爲那是怪癖,但如今想來,那是酷烈。
那樣的殘暴,早就已經深藏在他的心裡,而她居然從不曾發覺。
蕭紹棠停下了腳步,而白成歡還在出神,居然一個人向前走了過去,將蕭紹棠一個人留在了原地。
蕭紹棠心底立刻升起一種怪異的感覺,好像他們明明是在同一處,但是她已然離他那麼遠
說不清的慌亂讓他立刻追上去抓住了她的手臂:
“歡歡,你到底在想什麼?”
白成歡這才茫然地轉過頭來,一邊三喜手裡提着的燈發出瑩瑩的光,照在蕭紹棠的臉上,白成歡能清晰地看到他臉上的不知所措。
白成歡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她居然想事情太認真將他一個人拋在了後面嗎?
“蕭紹棠,我,我剛纔走神了哈……”
她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熟悉的笑容頃刻間讓蕭紹棠緊繃的身軀鬆懈下來。
沒事,這還是他的歡歡。
但是白成歡接下來的話就讓蕭紹棠不敢掉以輕心了:
“不過,蕭紹棠,好像自從我認識你開始,你的爛桃花就格外多,就是大都不怎麼聰明。你說,要是將來再來一個聰明絕頂的女子,我是不是就得退位讓賢了?”
蕭紹棠告訴自己要鎮定。
他認真地想了想,才謹慎地答道:
“那些人,都不算桃花,我這輩子,只能開你這一朵桃花,只能和你開花結果。至於別的人……我不會再讓我們的身邊出現什麼別的人。”
今晚若不是白成歡一直按着他的手,或許,那兩個人已經消失了。
“好啊,這是你答應我的我跟你在一起,可不想總是費心神去打發你身邊的鶯鶯燕燕。”
白成歡半是嗔怪,半是玩笑地說道,話音才落,就被蕭紹棠按在了他心口的位置。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歡歡,我會處理好。”
那些想要接近他的女人,從以前的薛蘭芝到如今的王慧娘,要麼是喜歡他這張父母給的臉,要麼是喜歡他的地位,而真正喜歡那個虢州少年的人,只有歡歡啊。
那些心慈手軟,都不能再要了,再也不要讓她有這樣的煩惱了。
兩人走回他們安歇的營帳門口的時候,遠遠地傳來一個略有些熟悉的聲音。
“英娘!英娘!”
是個婦人在呼喊,後面還跟着好幾個丫鬟。
白成歡眯了眯眼睛:
“是鄭夫人難道鄭英娘又跑出來了?”
一邊親自送鄭英娘回去的秋月連忙站了出來:
“世子妃,奴婢是親自把她送回去的……”
一語未落,旁邊營帳的暗影中就猛然衝出一個黑影來,朝着他們站立的方向衝了過來!
白成歡與蕭紹棠正在看鄭夫人的方向,剛好背對着那黑影,秋月只覺得不對,下意識地去護白成歡,那個黑影卻已經狠狠地推了白成歡一把!
毫無防備的白成歡被推得猛然向前幾乎跌倒,幸好蕭紹棠的手一直放在她的肩頭,剎那間的反應就是牢牢地抓住她,白成歡才堪堪站住,跌在了蕭紹棠的懷裡。
“歡歡!”
蕭紹棠只低低地喚了一聲,就擡腳向後踢去,那個還要撲上來的黑影就飛了出去,撞在了營帳的柱子上,又重重地跌落在地,發出一聲慘叫。
白成歡抓着蕭紹棠的臂膀站穩之後,立刻就看了過去,三喜已經將地上的人抓住了,火光照在地上那人的臉上,披散下來的頭髮間,露出的正是鄭英孃的臉。
“白成歡,你這個怪物,你就該跟你的孩子一起下地獄!”
被三喜牢牢制住的鄭英娘一眼就看到了伏在蕭紹棠懷裡的白成歡,咬牙切齒地罵了起來。
白成歡前一刻還沉着冷靜的臉,在聽到她這惡毒的詛咒之時,立刻就佈滿了寒霜
“鄭英娘,你說什麼?”
“我說你跟你的孩子……啊!”
幾乎是在白成歡還沒反應過來之時,蕭紹棠就已經擡手,毫不遲疑地抽刀擲向了鄭英娘,刀刃從她的肩胛骨穿過,頓時血流如注。
“任何人,敢詛咒我的女人和孩子,都給我去死!”
冰寒的聲音在寒夜中傳出去很遠,聽到動靜的鄭夫人連忙跑了過來,在看見這一幕時,差點魂飛魄散:
“英娘!”
鄭夫人尖叫着,卻無從靠近,只能將目光投向了白成歡
“世子妃,您是個好心腸的人,求求您,饒了她吧!”
但是夜色下,所有人都看到,從來都是嫺靜溫柔的世子妃,忽然之間就變得如同母狼一般兇狠
她一隻手捂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另一隻手直接擡起來,給了重傷之後慘叫連連的鄭英娘幾個耳光。
等她收回手的時候,鄭英孃的臉已經高高腫了起來,血水混着碎掉的牙齒從嘴角掉了出來,鄭英孃的嘴,已經合不上了,也發不出聲音了。
“你可以罵我,但你絕不能妄想謀害我的孩子。”
她冷冷地看着痛苦萬分的鄭英娘,一種隱秘的痛苦在她胸腔裡蔓延開來。
前世,徐成歡的孩子一個都沒有保住,所以,今生,她絕不能再重蹈覆轍!
孩子,就是她白成歡此刻的逆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