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夫人哭喊聲驀然就大了起來,尖利的聲音在軍營裡傳出去很遠。
但是白成歡始終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們,一句饒恕的話都不肯說。
被驚動的各營副將也帶着人趕了過來,看着鄭英孃的慘狀都是心底一抽,但是稍稍打聽一下,就沒有人敢爲她們說話了
想要謀害秦王府的子嗣,無論落在秦王府哪一位主子的手裡,結果都不可能比這個更好了。
一直到鄭保保趕過來,夫妻二人一起跪在地上請罪的時候,白成歡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蕭紹棠從白成歡收回手的時候開始,就一直緊緊握着她的手。
她神情冷凝如冰霜,但是她的手卻一直在微微地顫慄,不知道是憤怒還是後怕。
秦王也已經聽到了消息,匆匆趕來。
鄭英娘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
鄭保保夫妻立刻又去求秦王,但是秦王的眼神落在鄭英娘身上的眼神比他們想象中的要冷太多。
“我一路艱辛,走到如今,我親手帶出來的人,卻管不好自己的家人,違犯軍法,如今還要來謀害我的子孫。”
秦王聲音冷峻,看向白成歡的眼神卻帶着愧疚:
“成歡,是父王沒有約束好屬下,讓你受委屈了,父王會給你一個公道的。”
秦王開了口,白成歡也只是微微地點了點頭,那種巨大的憤怒並不曾散去,甚至帶着恐懼
她夢見過那樣可怕的前世,今生卻真的有人敢來謀害她的孩子!
蕭紹棠知道她心底的那個噩夢,頓時心如刀割。
他輕輕地將白成歡攏進了懷裡,強撐着朝秦王點點頭:
“那這裡就交給父王了,我先帶成歡回去。”
前一刻還說不會再讓她的身邊出現那些不相干的人給她添堵,這一刻就出了這樣打臉的事情。
此刻白成歡的平靜只是讓他覺得害怕,今日若是有個什麼閃失,他這輩子,就是萬劫不復!
秦王點點頭,無聲地允諾了,直到目送他們的身影消失在營帳中,秦王才轉過身,面對身後的一地狼藉。
“王爺,屬下跟了您十年了……”
儘管鄭保保知道過了今夜,鄭家是再也不可能有出頭之日了,可他還是想拼着最後的一點情分跟秦王求情。
秦王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
“你的功勞我悉數記在心裡,但是你的過錯,本王也記得。”
鄭保保怔在了原地。
秦王長嘆一聲:
“鄭保保,你立下戰功,是因爲你作戰勇猛,無懼無畏,可是你我到如今這個地步,也是因爲你與你的家人,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害怕若你不想鄭家最終一個人都剩不下,那就回西北去吧,這是我對你能唸的最後一絲舊情。”
從第二日清晨白成歡醒來開始,她就再也沒有見過鄭家的任何人。
也沒有人再在她面前提及有關鄭家的事。
鄭家的種種盤算,從崛起到重新跌落塵埃,都如同疾風一般,匆匆刮過,匆匆落幕。
搖蕙在服侍白成歡洗漱,阿花匆匆地來找秋月。
“秋月姐姐,我聽說,鄭英娘,死了……”
雖然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阿花心裡有過一種罪有應得的快意,但是活生生的人就這麼被自己給作死了,阿花還是覺得有些害怕。
秋月瞥了她一眼,眉頭都沒有動一下:
“真死了?我聽說擡回去的時候還有氣兒……”
“是,我也聽說還有氣兒呢,世子殿下那一刀並沒有正中她心口,怎麼就死了?”
一邊的秋雨也湊過來插話。
阿花神情間有些怏怏的:
“聽說,是她爹不許人請大夫的……”
秋雨就恍然明白過來鄭英娘是怎麼死的,卻不大明白阿花爲什麼這麼難過:
“那這是她家裡人怕世子殿下不肯罷休,決定丟車保帥了,也怪不得別人,你這麼難過做什麼?是不是沒見過死人?”
秋雨大大咧咧地拍了拍阿花的肩膀:
“你可是來得晚了,你要是來早些,跟着世子妃從屍山血海裡過個幾趟,就不怕了……”
“你以爲她是你這個沒心沒肺的?”
秋月卻覺得不是這樣,急忙攔着秋雨不讓她說下去,又去叮囑阿花:
“阿花,鄭英娘她自己一次又一次地闖禍,家裡人卻一再放縱,這纔是她送了命的根本。你就算同情她,也要掂量清楚,不要在世子妃面前擺這副悶悶不樂的面孔,不然,你讓世子妃心裡怎麼想?”
阿花卻連連搖頭:
“不,不是,我不是爲這個難過,我是爲……我就是覺得難過……”
阿花不像搖蕙善於言辭,語無倫次了幾句,才垂頭低低地道:
“當初我爹將我賣了,我就覺得我爹心狠,很羨慕別人家的爹,可是鄭英孃的爹,不是對她那樣好嗎,怎麼會也對她那麼心狠……”
秋月這纔算是明白了,但是她卻不知道要怎麼勸。
想了想只得安慰道:
“阿花,你得知道,這天底下,不是每個做爹的都是對子女真心疼愛的,你說咱們這些做奴婢的,哪個不是被父母賣了的?”
“只不過你被賣之前,你還記得你有個爹,你心裡難過,可是我和秋雨,我們被賣的時候都不記事兒,哪裡還記得我們有個爹?也就沒有這份難過了。說句不怕你惱的話,你人雖然傻了些,可如今你跟着世子妃,世子妃待你這麼好,你做什麼還要自尋煩惱?”
阿花平時也是個腦子一根筋的人,這時候心裡難過其實也有限,聽秋月說了這麼多,自己想了想,也有道理,心裡的那點難過很快就散去了。
秋月就又交待了她一句:
“以後千萬不要在世子妃面前提起鄭英娘這個人,記住沒?”
阿花點點頭,不再多說什麼了。
鄭英孃的事情就這麼過去了,但是王慧孃的事情還沒完。
王夫人回去以後,直接拎了王慧孃的丫鬟來問,對王慧娘那天在白成歡面前說的話知道了個清清楚楚。
若說之前王夫人是生氣,如今就是寒心了,既然她對丈夫的這個侄女兒好了這麼多年,只不過是餵了一隻白眼兒狼出來,那她何必繼續養着?
王夫人只能慶幸世子殿下沒看上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然後毫不猶豫地將她送回了西北。
王慧娘對着叔父王大順百般哀求,但是王大順聽妻子說了侄女的所作所爲之後,也是傷透了心。
只不過爲了免得妻子在中間落個壞名聲,有些話王大順還是親自對王慧娘說了:
“你如今長大了,心也大了,以後你的事情,我和你嬸孃也就不便再插手了,這就命人送你回寧州,以後族裡自會替你安排。”
王慧娘百般不願,但是王大順心意已決,最終還是狠着心讓人將王慧娘送走了。
他雖然爲人憨厚,但他又不是傻子。
當初往世子殿下身邊塞人的主意是鄭保保出的,可如今,鄭家不但搭進去一個鄭英娘,這麼多年掙下的功勞也盡數被抹殺。
原本他對侄女也算是寄予厚望,但是如今看來,這個侄女沒有把他們一家置於死地都是好的
他從前也並不知道,人心是如此難以猜透啊。
王慧娘走的時候,李嫦娥站在道旁看着她遠去。
本來是要嘲諷她幾句的,可是看着她一身的布衣,滿臉的淚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王慧孃的身世她是最清楚的,自小就沒了爹孃,族裡沒人願意管,最後王大順才接了過去撫養。
這時候被送回去,族裡誰會對她好?
到了她這個年紀,鬧出了這樣的事情,要想嫁個好人家,已經是難了,李嫦娥一眼就能看到她後半生潦草的結局。
王慧娘看見她在道旁站着,一眼就猜透了她的心思,冷笑道:
“是不是看我這樣狼狽地走了,你心裡很得意?可是李嫦娥,看看死了的鄭英娘,看看我,你就該知道,你們剩下的人,永遠都是沒機會的!你們全都是沒機會的!”
王慧孃的馬車漸漸遠去,但是她的冷笑聲像是着了魔一般在李嫦娥腦中徘徊
是啊,鄭英娘死了,王慧娘下場慘淡,而她……
李嫦娥立刻打了個寒噤,當時,她也存了向世子殿下獻媚的心思的!
李嫦娥回去就嚇得病倒了,一直到秦軍拔營進入京城的那天,她都沒能好起來,後來聽人說起那一日的盛景,還很是遺憾。
不過蕭紹棠“煞神”的名聲也算是迅速傳了出去。
傳言,秦王世子蕭紹棠是煞神轉世,煞氣沖天,但凡是想要靠近他的女子,非死即傷,只有世子妃命硬,在他身邊才能安然無恙。
等到“煞神”和“命硬”的名聲一起傳到白成歡耳中的時候,白成歡愣了愣,哭笑不得,然後看向一邊仍舊是小心翼翼的蕭紹棠:
“說你是煞神也就罷了,做什麼扯上我?我哪裡命硬了?”
說完,卻又覺得,她死而復生,要說命硬,那也的確是算得上命硬。
蕭紹棠自從那晚之後,心中一直都存着無限的愧疚,雖然事後白成歡並沒有對他說什麼苛責的話,但是他卻有了心結,面對白成歡的時候,比從前更多了幾分小心與忐忑。
這時候聽人這麼說,忽然間卻是長長舒了一口氣,連連點頭,喜不自勝:
“這樣的名聲很不錯,我很喜歡!”
煞神也好,命硬也好,看誰以後還敢打他的主意,他和歡歡終於可以過着清淨的日子了。
但是蕭紹棠很快就知道他高興得太早了,清淨日子卻也是過不上的。
從秦王到來以後,蕭紹棠和白成歡在軍營這邊待着,威北侯和安西郡王卻沒閒着。
遊說朝中官員與世家功勳,基本上沒費什麼力氣,但是已經久不理事的太師席澤巖卻在這個時候出頭了。
“當初先帝離世之時,將皇帝交託於我與宋溫如,如今宋溫如不在京城,我也在人世間留不了幾年了,我要面見皇上,只要皇上親口對我說,他願意禪位,心甘情願。不然,我日後到了地下,怎有面目見先帝!”
再則就是鎮國公府也在這個時候鬧了起來。
嫁入鎮國公府的惠雅長公主蕭惠雅是早就恨透了皇帝的,鬧騰着要支持秦王府,但是鎮國公府或許是因爲當年的事心虛,並不願意就此屈就,居然跟威北侯講起了條件。
而這條件,恰恰又是蕭紹棠。
鎮國公覺得,這世上最能體現結盟誠意的,就是聯姻,而鎮國公府的嫡次女華冰清,就是現成的聯姻對象。
至於秦王府這邊,聯姻的人選明擺着,實在是人丁過於單薄,只有蕭紹棠一個人。
一聽到又有人要來跟自己的女兒搶夫婿,威北侯當即拂袖而去,但是安西郡王躊躇良久,還是讓人將席太師和鎮國公府的意思傳達給了秦王。
席澤巖的要求也就罷了,秦王能理解他這樣的老臣心中的矛盾。
可是鎮國公府
“他們是當年沒有得逞,如今還不死心是嗎?他們以爲,強塞個女人進秦王府,就能爲所欲爲了?真是太天真!”
提起鎮國公府,秦王本就是恨得咬牙切齒,如今他還沒去找鎮國公府算賬,鎮國公府就來撞刀刃,真是嫌死的太慢!
秦王毫不客氣地回道:
“這樣的事情,想都不必想,回去告訴鎮國公府上下,洗乾淨脖子等着吧!”
消息傳回的當夜,徐成霖就帶人圍了鎮國公府,鎮國公上下甚至來不及做出反應,就已經盡數被擒。
說來,鎮國公府整日裡想着聯姻,這個時候倒是有幾分用處。
因爲休慼與共,最近的幾家姻親紛紛去找威北候與安西郡王求情,甚至有人求到了樑國公頭上。
京城的勳貴就這麼些,百年聯姻下來,真要拉關係,也是盤根錯節,威北候想了想,就讓徐成霖親自去跑一趟跟秦王討人情。
畢竟,威北候也顧慮夜長夢多,覺得還是先解決了席澤巖的事情再說其他,鎮國公府的人可以先拘禁起來,等局勢穩定了再一併算總賬,這個時候,不要節外生枝纔好。
剛好徐成霖聽說秦王府部下有人給自己妹妹添堵,正心裡惦記,聽了父親的吩咐,二話不說就出城去了。
徐成霖見過了秦王,將父親的意思悉數告知之後,秦王並沒有立刻就答應下來。